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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5:02:58 作者: 趙熙之
    又有聲音道:「臣聽聞吳王也是擊鞠好手,素有巾幗不讓鬚眉之勇,今晚臣等可是有幸一睹殿下英姿嗎?」

    女皇聞聲閉了閉目,卻見李淳一當真起了身。李淳一太清楚這情勢,哪怕她推辭,女皇也會將她推上場,且今晚這麼多人應和絕非偶然,避無可避,大概就是如此。

    然她起身的同時,宗亭卻跟著站了起來。

    那南衙將軍輕挑眉:「相公乃我大周數一數二的騎手,莫不是要上場做主裁?」

    「殿下身為主考都上場擊鞠,臣身為制科考策官,做個主裁難道奇怪嗎?」他講完便不再理會他,而是徑直走去牽馬。

    擊鞠有三位裁判,兩位在邊上計數,另有主裁在場中央把控基本規則與秩序。

    諸人紛紛執鞠杖騎馬入場,夜色瞬時緊張了起來,騰騰鼓聲更將眾人情緒架在了火把之上,隨時都會沸騰。

    馬蹄聲噠噠響,雜沓而急促,騎手握緊鞠杖,驅馬爭逐場內唯一一隻球,時刻準備將其擊入對方球門。鞠杖揮舞起來便十分無情,駿馬則隨球轉向,時而往西時而往東,爭逐相撞,鞠杖互擊,根本顧不得對方是誰,遂也不必留什麼情面。

    因李淳一在場上,場下目光紛紛都投向了她,雖月光、燈光照耀有限,但諸人仍能從一堆舉子中一眼辨出吳王英姿。

    她確如傳聞中一般精於此道,且十分靈巧,就在眾人屏息盯著那一群人追逐之際,她手中那鞠杖便毫不猶豫地將球勾過,精準擊入了對方的球門當中。

    鼓聲瞬起,高亢的報分聲便傳到了人群中。女皇斂眸靜觀,賀蘭欽也是一樣,面上全無眾人的半點興奮與高昂。

    噠噠噠的馬蹄聲再次響起,圍看者也愈發緊張,只有寥寥人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議論吳王這個模樣竟有幾分陛下當年的風采。

    溫柔江南並沒有將她養得柔弱,反而是添了幾分韌性,也賦予了她人生更多的可能。

    雙方的爭奪無一絲一毫的退讓,因此比分也始終無法拉開差距。在這初冬夜晚,騎手們拼盡技巧與氣力,已是出了一身的汗。

    因為著急,局面甚至有些混亂。作為主裁的宗亭,策馬執杖控制著局勢,然就在他提示兩名騎手爭逐出界時,另一邊卻爭奪到了你死我活的境地。

    李淳一與對方兩名騎手各執鞠杖奪球,那球在鞠杖間來來回回數次,已陷三面圍困之勢,似不論如何都無法逃離這死局。

    忽然,李淳一俯身一勾,竟是將那球從地面帶起,正要擊其往東時,卻有一支鞠杖朝她這邊擊過來。然那鞠杖,目標卻不是球,揮下去時卻是狠狠擊中了李淳一的坐騎。

    痛苦的馬嘶聲驟響,卻淹沒於混亂局勢之中,宗亭聞聲扭過了頭。

    李淳一側身擊球,本就未能坐穩,這時坐騎卻前腿猛地屈膝著地,她身體前傾,便狠狠摔了出去。

    耳畔是雜沓紛亂的馬蹄聲,她的手臂幾乎被馬蹄踩斷,然就在此時有人忽緊緊抱住了她,她忍痛睜眸去看,對上那雙漆黑眼眸,可那眸光卻倏變,她頓時感受到鋪天蓋地的重壓,與此同時,馬蹄從他背上踏了過去。

    

    ☆、【三零】露軟肋

      呼吸滯住了,一口氣悶在胸膛里怎麼也上不來。紛亂鐵蹄聲陡然靜息,高亢痛苦的馬嘶聲響徹天際,人群中的驚叫聲後知後覺地接踵而至。

    李淳一什麼也聽不清,視線中只有宗亭閉上又睜開的眼。那眼眸光彩驟黯,神情中卻不見痛苦,他甚至對她笑了笑,確認她還活著,黯淡眸光里不禁流露出安心來。她仿佛聽到他嘆了一口氣,那嘆息中盛放著的所有擔心,此時終於可以放下。

    她想說話,但張了嘴卻出不了聲,因缺氧而昏沉的腦袋疼痛無比,被踩斷的臂根本抬不起來。她頓感肩頭一沉,緊緊抱著她的那雙手臂也鬆弛下來,忽有雜沓腳步聲逼近,終於有人將壓在她身上的宗亭抬走,耳邊便只剩下賀蘭欽的聲音:「沒事的,你不要怕。」

    他俯身查看她的傷勢,悉索又雜亂的議論聲就迴蕩在上空。有人匆匆跑來,固定了她的手臂後,便將她抬上了板架。李淳一模模糊糊睜開眼,餘光只瞥見有人亦將宗亭抬了起來,急急忙忙往另一邊去了。

    場邊火光仍跳躍,鼓聲卻止歇,夜風將計分旗吹得烈烈響,月亮悄無聲息隱入雲後,兩人之間的距離卻愈來愈遠。熟悉的無力感牢牢制住了李淳一,她不知宗亭是否失去了意識,也不確定他的傷勢,她甚至連想一問究竟的力氣也沒有。胸腔像被碾碎,連呼吸都痛得很,血腥氣翻湧上來,將僅存一點意志也衝垮。

    一場制科球賽,激昂開頭,卻混亂收尾。多數人不知所措,只一小部分人忙著處理這突發事件,而女皇穩坐不動,面色則差到了極點。她看得格外清楚,李淳一落馬之際,宗亭幾乎是罔顧一切沖了過去,將她緊緊抱住,為她擋了那無情鐵蹄。

    見得這一幕,女皇臉色幾乎瞬變。男歡女愛是一回事,願為對方去死是另一回事。意識里將對方的一切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還重要,就已不是少年時期簡簡單單的懵懂情愛了。

    他們之間的關係,比她預料得更堅實、緊密,甚至透著近乎絕望的固執。

    他幾乎是用本能去救李淳一的。

    女皇在原地枯坐,不遠處跪了一排舉子。他們剛從擊鞠場上下來,額頭甚至還冒汗,但此時卻個個脊背生冷,生怕女皇大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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