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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5:02:58 作者: 趙熙之
    人總是逐漸圓滑起來的,只有宗亭還停在多年前,毫無進步。

    那髮帶握在她手中,隨她的手悄然下移。她握住他的手,在他全身鬆弛之際卻忽然不動聲色地反捆了他雙手,隨後在他驚異抬眸之際,扯過蹀躞帶死死束住了他的腳。

    動作一氣呵成,毫無停頓。

    空寂臥房中驟響起一聲哀苦委屈的「呱——」音,李淳一甩袖下榻,循聲走到屏風後,只見她的愛寵孤零零棲在桌案上,羽毛幾乎被剪了個精光。

    烏鴉瞧見她,頓時更委屈地「呱呱」啼叫起來,李淳一暗吸一口氣,心火陡盛,一把抱了那烏鴉放到榻旁,怒氣沖沖質問榻上被捆束了四肢的人:「如此凶蠻殘暴,相公還有沒有良知?!」

    宗亭借黯光睨一眼那光禿禿的醜陋黑禽,面上無半點悔改之意,反而理直氣壯道:「它擾了臣睡覺,不過是拔毛,難道委屈它了嗎?」

    李淳一見狀,收起最後一點善心,抓過手巾爬上榻,飛快地塞了宗亭的嘴。她絲毫不介意欺負病患,手移下去捋起他身上中單,按住他無法反抗的腿,指頭死死掐住皮膚上的短細毛髮,猛地往上一拔,毫無人情味地質問道:「痛不痛?」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她簡直是此界典範。

    宗亭痛得皺眉卻無法出聲,只得忍著這毫不留情的復仇,受著咄咄質問:「換作如此對你,你覺得委屈嗎?」

    光禿禿的烏鴉虛弱守在一旁,十分配合地「呱!」了一聲。頭腦燒得迷迷糊糊的宗亭則深吸一口氣,不要命地搖搖頭,死心眼地表示自己一點也不委屈。

    李淳一壓著他又要下手拔毛之際,屋外卻傳來侍女腳步聲。侍女抬手敲敲門:「殿下,該用膳了。」

    「放在外面吧。」李淳一暫壓下這怒火,坐到榻旁看看那只可憐巴巴的烏鴉,忽又扭頭咬牙切齒同宗亭道:「簡直——簡直無理取鬧、不可理喻,下回再這樣別怪本王不客氣。」

    她言罷起身,走到門口將飯食拿進來,孤憤地坐在案前將素食吃了個精光,最後只留下一罐烏雞湯。

    怒氣隨食慾平息下去,失落情緒卻返潮般湧上來。

    她坐在案前背對著榻上的宗亭,心中充斥著難咀嚼的悲傷。他的患得患失影響到了她,讓她動搖、甚至讓她一瞬回到她不想再回首的過去。他對失去的恐懼與日俱增,如今甚至到了有些癲狂的地步,所以想牢牢地攥她在手中,證明她還活著、還有溫熱血液在皮肉下流淌,以此來安撫空洞冰冷如深谷一般的內心。

    李淳一伏在案上平復了一下情緒,手往前移,指腹貼上盛湯的罐子,確認還是熱的,便又直起脊背,端了那湯罐起身,面無表情坐到榻旁,扯掉塞在他嘴裡的手巾,也不給他鬆綁,只打開罐子,溫熱的一勺湯便遞到了他嘴邊。

    沉寂的空氣里,只有食物熱意浮動。

    食慾化解一切糟糕情緒,也能緩和一觸即發的緊張關係。

    一罐湯餵下去,她又起身處理了烏鴉的傷,隨後折回床榻解開他的束縛,躺進被窩裡從背後抱住了他。

    宗亭頭腦昏沉沉,但還是下意識握緊了她的手。屋外最後一場秋雨,就這樣悄無聲息浸濕了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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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制科放榜姍姍來遲,正式授官前卻還有一套例常活動,以便新士族們更好地融入朝堂。制科活動不比進士科那般隆重,但賜宴與月下擊鞠卻是必不可少的。

    因時值初冬,女皇身在行宮,所以這制科歡宴的場地便從曲江池畔搬到了驪山。

    光祿寺少卿反覆確定食單,忙得腳不點地;太府寺樂工也抓緊時間籌練新樂曲,免得屆時出了差錯;遊手好閒的則是那些新科舉子,以及不慌不忙前來赴宴的京司各衙署高官。

    這日逢旬休,該來的都來了,譬如宗亭、元信、以及長住行宮的女皇和李淳一。偌大宴廳幾乎坐滿人,炭盆靜靜燒,佳肴接連送,室內溫暖如春,一派和悅氣氛。

    然而「吃」永遠不是真正主題,光祿寺的食單劃到最後一道菜,諸人便紛紛按捺不住,甚至有人起身問道:「擊鞠是要何時才開始呢?」

    場地已安排好,就等著女皇移駕,其餘人也好跟著一同去湊熱鬧。

    恰是月明之夜,燈全部點亮,體態豐滿的二十匹駿馬依次排開,鼓聲激越奏響,驚得林間野兔亂竄。月下擊鞠充滿刺激與危險,碎首折臂的事也有發生,然而大周尚武,儘管激烈又難保證安全,但文士們卻也熱衷此項運動,酒勁上竄,鼓聲陣陣,諸人喝彩,更是催人振奮。

    有十幾位舉子已按捺不住,都躍躍欲試,想要在帝王跟前一展身手,而作為敕頭的賀蘭欽卻像個嗜靜的老人家一般,無動於衷。

    女皇眸光移向他,問道:「賀蘭卿為何不願一試?」他卻回道:「臣近來抱恙在身,實在心有餘而力不足,恐是無法上場了。」

    一南衙將軍聞聲看過來,竟是輕嗤道:「連擊鞠都不行,又哪裡來的氣力為大周國事操勞?敕頭可是害怕傷到才這樣推辭?」

    賀蘭欽卻並不在意這激將法,只隨他去講,甚至懶得應答。

    然這時有人跑過來稟告道:「陛下,還差一人。」

    那南衙將軍又道:「敕頭既然不願上場——」他看向李淳一:「吳王身為主考,可是要與舉子們打上一局?」他話音剛落,舉子中便有人應和起來,顯是十分歡迎李淳一入場擊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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