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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5:02:58 作者: 趙熙之
    道觀中的無欲清淨是塵世難及的,任由落葉占滿庭院走道,自然和諧,並不會令人覺得邋遢難看。李淳一隨小道士往後行至寮房,卻正逢賀蘭欽在庭院中與一道長切磋功夫。

    李淳一站在一旁靜看,小道士也看得發愣。道家亦有門派之分,功夫自然也生了差別,道長出手剛強,賀蘭欽卻要柔得多。他雖慢,卻行雲流水,對方竟是難尋弱點下手攻擊,待到最後收拳腳,他竟也保持著鎮定的體面,連粗氣都未喘上一口。

    那道長不禁嘆妙,撫須笑起來,又令小道士前去煮茶,這才看向李淳一。李淳一著親王衣冠,身份一眼明了,道長遂行一揖,便識趣離開。

    黑蛇從李淳一手上遊了下去,自在愜意地奔向賀蘭欽。賀蘭欽道:「遇到什麼事了嗎?」

    「先生火眼。」她果真改了口,隨旁人一樣喚他先生。

    「我猜猜看。」他在架高的廡廊上坐下,從身旁漆盤上拿過手巾略擦了擦汗,續道:「陛下未見曹侍御,而是將你喊去了。曹侍御是告誰的狀?」

    他猜得不錯,李淳一遂道:「我。」

    賀蘭欽放下手巾,沉吟道:「告你的狀……那除了寺觀便也沒什麼可講了。諸人都知陛下對小動作很是忌諱,倘被抓實了『心懷不軌另有圖謀』,恐怕就要落得與你阿兄一樣的下場了。」

    「幸虧當初建寺觀,先生讓我向陛下遞了摺子。」

    「你不要慶幸。」賀蘭欽道,「眼下陛下對你有所求,你是有恃無恐,但寺觀這件事始終是問題。你不能明目張胆養士,用這種辦法避人耳目,但實質還在,有心之人仍可以翻出花樣來整你。」

    李淳一微抿唇,又問:「依先生看,誰會是這有心人呢?」

    「最近有人進京了吧?」賀蘭欽忽問她。

    「是。」李淳一眸光瞬斂,「先生的意思是,此事是元信授意?」

    「陛下和太女指望你誕下皇嗣,但他未必。你與宗相公走得近,他與宗相公又是敵對已久,倘你生下的皇嗣有宗相公的血脈,他會樂意嗎?」賀蘭欽端起漆盤上的茶盞飲了一口:「他未必要置你於死地,但現在不順心,就要整整你。反正御史颱風聞奏事又不用擔責任,抓到一塊軟肋便咬上一口,總不會損失什麼。」

    「這些構陷傾軋的事,你不要放太多心思在上面。」賀蘭欽拿了素餜子給她:「以退為進,不要主動去害人,做不妥當會被反咬。」他又飲一口茶:「何況齷齪的事,還有宗相公去做,他已經深諳此道了。」

    李淳一挑眉看他。

    賀蘭欽又道:「他對我雖有不小敵意,但他卻並未將我當成對手。真正與他交鋒的是元信背後的山東勢力,這點他分得十分清楚。」他頓了頓:「何況他對江左新貴也並不排斥,不然也不會放任你在制科取落上做手腳。身為世家子弟,有這樣的胸懷也是很難得,這是與山東那些固步自封的門閥所不同的地方。若要結盟,他的確是上選,殿下很有看人的眼光。」

    他夸完宗亭,最後甚至連帶將李淳一也誇了,最後說:「吃完這些你就回去吧,給他一些好處,這個人很死心眼。」

    言罷,賀蘭欽就起身進寮房了,只留下一盤素餜子、一盞冷茶與李淳一在外面。

    李淳一於是就著冷茶,將盤上餜子吃了個乾淨,這才折返回行宮。

    陰天裡,夜幕也迫不及待地到來。她回到行宮時,燈悉數都點了起來,侍女看到她,忙迎上來,躬身行禮:「殿下總算是回來了,陛下方才送了些補品來,說是殿下操勞政務有所虧空,該好好養身。」

    李淳一自不會吃這些「養身」補品,遂大方決定都賞給宗亭。她遂同侍女說:「知道了,熬些溫補的藥膳送來吧。」

    侍女轉身離去,她進得門內,再往裡走,忽有一根毛飄在空中,瞬時又落下,再往前幾步,竟是有一把漆黑的烏鴉羽毛!

    一盞燈幽幽晃,案上擺了一隻空碗,邊上則一堆碎骨頭。

    李淳一頓時火大,掀開紗帳便怒氣沖沖質問:「烏鴉呢?!」

    宗亭坐起來,抬眸盯著她:「殿下何必這樣生氣?左右賀蘭欽那裡還有一隻,你將那隻再要來養就是了。」

    「你能不能講點道理?!」李淳一氣得手都在抖,上前一把揪住了他前襟。

    「吵吵嚷嚷不讓人眠所以拔毛以示懲戒,臣很講道理。」他理直氣壯的模樣更是激怒了李淳一,只轉眼間兩人便廝打起來。少年時期的「戰爭」仿佛重現,但這次卻又有不同,之前宗亭次次落於下風,這次卻死死壓制住她,腿也將其牢牢鎖死,根本不讓她動分毫。

    他緊緊盯著她,問說:「覺得老師送的烏鴉死了所以要與我打架?老師的烏鴉竟比我還重要嗎?」

    李淳一痛失愛寵,氣得咬牙切齒,簡直說不出話來。

    他看她不言語便又燒昏了腦子,頭低下去,隔著袍子,狠狠咬住了她肩頭。

    

    ☆、【二九】制科宴

      肩頭疼痛突襲而至,李淳一縮肩皺眉,然他緊緊咬住不放,鼻息也變得急促,像兇惡的狼,渾然一副要將人咬死的架勢。

    李淳一忽然回抱了他,偃旗息鼓請求道:「鬆口好不好?我很疼。」

    話音剛落,肩頭壓力卻又陡加一層,他好像將力氣用完才甘心將牙關鬆開。李淳一倒吸一口氣,手移上來按在他腦後,解開他髮帶,手指插.進那墨色長髮中安撫似的摩挲,一句話也不說。當年她還只會梗著脖子惡狠狠僵持,但如今她卻懂得如何示弱緩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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