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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5:02:58 作者: 趙熙之
宗亭終於開口回他方才的話:「這林子確實很美,但落葉總是要化成泥,春季只歸新葉所有,賀蘭君說是不是?」
他對賀蘭欽有預設敵意,賀蘭欽卻根本懶得與小孩子計較。
忽有悉悉索索聲響起,宗亭低頭一看,卻有一條黑蛇自叢間蜿蜒而來,那黑蛇吐著信子,模樣十足兇悍,似乎下一瞬就要騰起來咬人。
鎮定如宗亭,喉嚨竟是忍不住緊了一緊,後脊背也竄過一縷寒涼。
然那條蛇卻貼近賀蘭欽的足,隨後盤蜒而上,賀蘭欽對它伸出手,它便爬了上去,穩而自在地將頭停留在他的手中,直直盯住宗亭,凶神惡煞地猛吐信子。
賀蘭欽輕輕撥轉它的頭,它便轉向不再針對宗亭。
他偏頭看向宗亭脖頸間仍尷尬捂著的紗布,眼角醞起極淡笑意。他道:「相公吃相有欠文雅。」
☆、【二八】論吃相
賀蘭欽一言雙關,既是說宗亭在男女情愛一事上吃相難看,又是講其今日在女皇面前要口糧的模樣很著急。言罷他看一眼宗亭,對方顯然聽懂了這言語中的深意,但壓住不發作的模樣也是好笑。
蛇頭此時忽然轉向,竟是猛地朝宗亭一竄,宗亭雖沒被嚇得往後退,但也被駭了一駭。對待禽類的進犯,他還能伸手反擊;但面對蛇,宗某人明顯連碰都不想碰一下,因為涼膩膩的實在噁心透頂。
壓下心頭不適,他快速回道:「文雅又有何用呢?文雅到最後不過是餓死。」
「文雅的確無法當成飯來吃,然吃得太著急太快,卻更易成為同類的眼中釘。人、畜牲,皆是如此。」賀蘭欽說完,黑蛇已是收回了咄咄之勢,悄然鑽進了他的袍袖裡。他很善意地提醒宗亭不要太高調,同時又莫名地說:「宗相公在公私輕重上似很有分寸,這很好。」言罷一拱手,先行告辭。
分明還是白身平民,卻占據高地有理有據地對中書相公的為人進行起評判,甚至連反駁機會也未給,捶過一拳後就自覺退得遠遠,宗亭哪怕不贊同也無處反駁。
仍在發熱的宗亭,心裡由此蓄了滿腔怪火,直直竄到腦子,燒得他神智更是癲亂。
這癲亂令他無法繼續待在這人跡罕至的蕭瑟林間,因此步子一挪,像被魘住一般,不自覺地就往吳王殿下的居處走去。
守衛和內侍對宗亭皆是視若未見,他再次入內,李淳一卻並不在。顧不了那麼多,他徑直走進去,隨即往榻上一倒,連衣冠也未脫就昏昏睡了過去。
李淳一被女皇叫去應付前來告狀的曹侍御。曹侍御與李淳一因制科相識,也算有些交情,但這時候卻翻臉不認人起來,當著李淳一的面就直言不諱地講她治所的秋冬季勾帳有問題。
告狀告到本人頭上,真是有十足的勇氣。
此時女皇不在,許多事都甚至可以私下悄悄遮掩處理掉。但李淳一面對質疑,卻回說:「淮南治所的帳是經比部勾檢的、且淮南監察御史也對過帳實,本王倒是不知有哪裡不對,那麼就請曹侍御講個明白吧。」
曹侍御道:「殿下既然這樣講,臣便直接問了。」他遞上一本小冊子:「既然殿下認為淮南治所的帳沒有問題,那麼建寺觀這部分支出又是從何而來?難道是從天而降的嗎?」
李淳一迅速一翻,低頭睨了一眼,將手收回,抬首看他道:「曹侍御。」她毫不心虛地回:「本王僅永業田便有一百頃,私產並不算少,難道本王動用私產建寺觀,如今也受御史台管了嗎?」
曹侍御毫不避讓:「殿下私產自然是支用自由,但當真只是建寺觀嗎?據臣所知,那幾處寺觀,養了不少『閒人』。」
他刻意強調「閒人」,言外之意是說李淳一可能在利用寺觀名義在養幕僚爪牙、心有不軌。針鋒相對,分明是要逼得李淳一心慌跳腳。
「曹侍御是紅塵中奔忙的人,因此認為修道之人即是閒人也情有可原。」她頓了頓:「御史台雖可以風聞評事,但有些話還是謹慎些再講為好,畢竟誤傷並沒有意義。今日倘若是陛下在這裡,大約也會同曹侍御這樣講——」她顯然沒有了繼續聊下去的想法,只告訴他:「本王建寺觀之事,陛下恐怕比曹侍御更清楚細節。」
她將那冊子遞還他,直到他低頭接過,這才徑直走出門去,吩咐門口內侍:「請曹侍御回去吧。」
她往前走到廡廊盡頭,拐進西邊走道,短促地呼一口氣,一條黑蛇便向她遊了過來。她低頭一看,竟是蹲下來伸手迎它,隨後抬頭兩邊看看,卻未見賀蘭欽的身影。
那黑蛇對她表現出十足的親昵,就差要往她袖中鑽。她料定賀蘭欽就在這附近,遂抱著它起身,蛇尾瞬時就纏上了她的臂,蛇頭卻指引方向,似在帶路。
雖才到午飯時辰,但天色轉陰,竟有幾分遲暮的味道。空氣又犯潮,風也愈發大,似乎又要下雨,李淳一踏著落葉一路尋,卻並未見賀蘭欽的蹤跡。她已漸漸遠離了行宮主殿群,竟是走到了西繡嶺的一座道觀前。
這時有小道士匆匆迎上來,終於透露了賀蘭欽的行跡。他講賀蘭欽自前幾日便客居此地,方才恰好回來了,並吩咐說倘有人來找,便請她入內。
李淳一抱著的黑蛇果然興奮地朝門內吐起信子來。賀蘭欽素來熱衷故弄玄虛,李淳一早見怪不怪,她走得有些疲乏了,恰好進去歇一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