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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5:02:58 作者: 趙熙之
聰明人不會將問題留在自己手裡,而是拋給旁人。不過李淳一倒是不打算拋,她直言拒絕:「身為學生又怎可揣摩老師心意,本王沒有琢磨過此事,宗舍人想必問錯了人。」
宗立只剩尷尬,但這尷尬好過一言不發。他無奈看向女皇,女皇面上漠無表情。就在此事,外面內侍又報導:「宗相公求見陛下。」
諸人都一停頓,女皇執在手中的茶盞也擱下。她道:「皇城內諸事都由太女處理,讓他回去。」
內侍飛快將女皇的意思傳達了出去,然回話也迅速傳來:「宗相公執意要見陛下,說是元鳳四年度支奏抄事關元鳳五年支度國用,中書門下議事不決,太女殿下更無力決斷,需陛下處理,才可發敕。」
女皇閉目又睜開,波瀾不驚地開口回說:「讓他進來。」
內侍傳達完聖意,宗亭即撩袍而入,衣冠齊整,全無一點狼狽,根本不像是高燒初醒之人。李淳一也是有幾分驚訝,但他看也未看她,走入殿內對女皇簡單行了禮,即將手中奏抄遞了上去,開門見山道:「據元鳳二年國庫收納數推算,元鳳五年的支度國用恐是有不妥之處。」
女皇按著奏抄不動:「哪處不妥?」
他言簡意賅:「供軍支用。」
帝國的財政開支,總體分供國、供御,以及供軍用。所謂供國,無外乎供養官吏衙署、轉運交通、興造除害、物價水利等支用,供御則主要是皇室宗族開支,至於供軍,便尤為複雜起來。
各地府兵、官健兵等等,都需國財來養,爭議便在於怎麼撥給,按照什麼來撥給。山東與關隴素來在此事上爭奪不休,尤其是兩邊僱傭兵員都不斷增長的情況下,就更爭得面紅耳赤,幾乎要撕破臉。
元信此次從山東回京,當然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元信要儘可能為山東爭取利益,而關隴卻稱隴西去年逢大旱,原本賦稅就不夠吃,當然要從國庫多撥給。每年支度國用都有個限度,這邊多給,山東自然就不能再增,兩邊為這件事已經是勢不兩立,吵得雖是一本奏抄,爭的卻是龐大的口糧。
女皇當然心知肚明,但她要讓他們爭,讓他們奪,讓他們互相殘殺,而自己閉口不談,坐收漁利。
現在宗亭顯然是要來為關隴爭上一口糧,但她如僧坐定,不打算理會,更不願意翻開面前這本奏抄。
女皇閉口不言,宴廳內便如死水般沉寂。賀蘭欽靜等一顆石子入水,起居舍人宗立也不插話,最後只有李淳一跳入這水中,打破平靜。
她開口問:「相公面色略差,是病了嗎?」
宗亭不理會她。
女皇睜眸看向他,他脖頸間壓著一塊紗布,顯得格外奇怪。她終於開口:「宗相公的脖子怎麼了?」
宗亭不苟言笑回說:「臣被狗咬了。」
☆、【二七】士庶別
他一本正經講自己被狗咬了,宴廳內諸人竟沒一個信的,紛紛屏息不言,就連李淳一也只是收斂了眸光。到最後只有女皇樂意配合他:「宗相公遇上的狗亦仁慈,竟未將相公脖子咬斷。」
「仁慈又豈會咬人,那條狗分明兇惡至極。」宗亭面上寡淡得要命,儘管意有所指,卻根本都不屑睨一眼李淳一,全當她不存在,剛才進來時甚至未與她行禮。
李淳一聽到這話便知他又在生氣,他那架勢像是恨不能與她打上一架。然李淳一對此毫無反應,只抿了一口茶,權當聽笑話。
她這事不關己的態度實在惱人,但要事在前,宗亭忍了一忍,將話題扯了回來:「眼下尚書省皆等著政事堂發敕,事關支度國用,時間著實緊迫,請陛下儘快做決斷。」
他竟是理直氣壯催起皇帝來,且還擺了一副為國事操心的冠冕模樣。
女皇仍按著那奏抄不動,看都不想看一眼,化繁為簡地說:「中書門下怎麼吵,朕從不去管。這些事有章可偱,度支是怎麼算的,比部拿出來的數又是如何,一目了然,按規矩辦事很難嗎?」她言語裡有幾分不耐煩:「何況朕已令太女監國,此事由門下省直接申與太女即可。你拿回去——」她言罷將奏抄扔到了案下:「只要有太女畫喏,就發敕送尚書省去做。」
她大方地將未來一年的支度國用決策權放給了李乘風,實際上卻是將魚食拋出去,還是讓他們自己去爭。君相分權,政事堂才是諸衙署的領袖,李乘風身為儲君,有沒有本事左右政事堂,很重要。
奏抄原封不動落在腳邊,宗亭低頭撿起來。他明白女皇是想探一探李乘風的掌控力,不過用別的事試探也就算了,這件事絕對不行。於是他「忠言」提醒道:「隴西大旱才過,關隴兵亂剛剛平息,倘這時候再缺衣少糧,後果誰也無法預料。吐蕃狼子野心愈盛,西北邊上從不太平,關隴倘若不穩,陛下恐也難安眠。」
他上前一步,重新奉上奏抄:「度支侍郎擬的這奏抄,陛下還是有個數為好。」
這言語裡藏了威脅。鬼知道上次關隴兵亂是什麼內.幕,現在居然又拿這點來嚇唬人。女皇額角隱隱跳痛,頭疾似乎又要發作。她頓時滿心煩躁,低頭翻開奏抄將供軍部分瀏覽了一遍。度支的計劃明顯有所偏向,對大旱剛過的關隴而言的確是有不妥。
她本心甚至想削關隴的兵,但西北軍防一旦薄弱,吐蕃便會趁虛而入;但就這麼養著這頭猛虎,她既不甘心又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