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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5:02:58 作者: 趙熙之
    待他二人走後,李淳一也起身道:「我去休息一會兒,此處就有勞曾詹事了。倘有藥到,請直接送到隔壁。」

    曾詹事起身相送,打開門的瞬間察覺日頭都移到了正中,明明是秋陽,卻驚人地刺目。

    宮中的宴會也走到了尾聲,舊臣們各自散去,女皇也回到了冰冷的寢宮。疲倦了大半日,加上酒的作用,她倚在榻旁睡了一會兒,夢見有人對她笑,清澈的眼睛如泉水,一望到底,毫無防備。

    所以她要他死,他就當真死了,甚至沒有追問理由。

    女皇忽然驚醒,試圖抓住些什麼,但手邊什麼都沒有。她睜眸,忽聽得外面內侍傳道:「陛下,紀御醫到了。」

    女皇撐臂坐起來,紀御醫入內行禮,她問:「吳王身體可還好嗎?」

    紀御醫回道:「略受風寒,但總體是康健的,臣未察出有什麼大問題。」

    女皇點點頭,似乎鬆了一口氣:「你下去吧,朕困了。」

    紀御醫隨即告退,他轉身出門的同時,一隻信鴿已悄然落在了中書外省的窗棱上,腿上字條也到了宗亭手中,上面卻寫著與他方才稟告的內容截然不同的結論——「殿下曾受創傷,很難有孕。」

    宗亭沉默又震驚,幾乎將字條揉碎。

    而外面風平浪靜,漸有暮色,宗國公回到宗本家的宅邸,廡廊下的鈴聲都不響一下。

    這大宅院似乎一直如此沉寂,就像幾十年前關隴孤女前來避難時一樣,那個暴雨初歇的黎明,潮濕的庭院裡涌滿風,從關隴遠道而來的女童,揣著她所有的恐懼走進這安靜大宅,卻只有一個白衣少年走出來迎接她。

    

    ☆、【二一】桓繡繡

      桓繡繡到長安的那個夜晚一直在下雨,車駕冒著風雨駛進城門,艱難又落魄。她八歲,無親眷陪同,幾乎孤身一人。因政權初定,當初與先帝逐鹿天下的關隴桓家遭遇猜忌與監控,這個身份尊貴的小女孩,便被送到了長安。

    被權力風雨籠罩的孤弱女童,只有遠親宗家給她遞了一把傘,容她喘一口氣,暫不受這風雨侵擾。

    宗家人心不齊各自為政,本家儘管接納了她,分家卻頗有微詞,生怕被牽涉到。那一日,桓繡繡到宗宅,出來迎接的只有本家嫡子宗如舟。

    天將明未明,白衣少年郎面上還有頹廢倦意,只因奉了長輩之命才出來迎遠客。桓繡繡淋了些雨,一身狼狽,寫滿稚氣的臉抬起來看向他,身旁僕人小聲道:「三娘,這是表舅。」

    她規規矩矩喊了聲表舅,然這位遠房表舅卻是個沒耐心的少年,潦草應了一聲,將一塊干手巾搭在她腦袋上,示意她好好擦擦濕嗒嗒的頭髮,二話沒說丟下她便走了。

    桓繡繡聰慧早熟,雖力量單薄,人情世故卻是一點就透。在宗本家待上幾日,許多事便都明了,宗如舟生母早逝,他阿爺此後沒有續弦,只收了兩個侍妾,庶子又都早夭,他便沒有親兄弟可來往。

    這傢伙孤孤單單長大,性情古怪又散漫,能看的唯有一張臉,偏偏阿爺又對他要求極嚴苛,於是關起門來兀自讀書,連太學也不去,更不用說與宗族裡的從兄弟們往來或是外出交遊。

    他在家也不與桓繡繡講話,只在吃飯時偶爾會碰個面,井水不犯河水。寄人籬下的孤女察覺到「長輩」的不高興,不論做什麼都縮手縮腳,連吃飯都小心翼翼,自然也不敢主動與「長輩」攀談。

    日子過得像結了冰的河流,看不到一點涌動。

    那時桓繡繡唯一熱衷的事便是深更半夜走出房門看月亮,她阿爺曾與她講這天下的月亮僅這一個,隔著萬千山水,不論在關隴還是在長安,只要抬頭,便能共賞同一輪月。

    對故鄉的思念日益深,然她什麼消息都得不到,她像囚在長安的一隻雀鳥,無法飛,也感知不到遠方冷暖。這時有個少年從院牆翻了進來,醉醺醺濕嗒嗒,不知是在哪裡灌了酒,也不知是從哪個溝里剛爬出來。

    而這少年,正是宗如舟。

    桓繡繡被他這模樣嚇到,本要去喊人幫忙,卻又覺得舅舅這樣反常大約就是不想讓別人知道,否則也不會翻牆進宅。年幼早慧的孩子瞬時手忙腳亂,找來燈籠與帕子,給癱倒在地板上的宗如舟擦臉。

    她擦得認真又仔細,宗如舟忽然抬眸展露笑顏,哪怕是這樣的狼狽模樣卻依然笑得十分好看,模糊意識中又帶了些孤單的、無處告解的難過。

    桓繡繡一愣,宗如舟卻忽然抬手去揪她的睫毛。桓繡繡嚇了一大跳,手裡燈籠都落地,燭苗歪斜飛快地在一旁燒起來,她驚愕得要出聲,宗如舟卻恍若未見地說:「睫毛好長,送我一根吧。」

    然後他笑起來,手裡當真捏了一根小孩子的細長睫毛,忽然很快樂地起身走了。小孩子後知後覺地按住眼皮,但她好像也未覺得疼,回過神,眼前一團火卻燒得正旺,燈籠罩面都將燃燒殆盡。

    後來他送了一卷字帖給她,當是被照料的謝禮,再後來又像模像樣督促起她的功課,樹立起「長輩」的權威來。

    庭院裡的春夏秋冬仍輪轉,時光推著人往前走。當年幼童長成少女,而昔日白衣少年郎也肩負重擔入朝為官。至此時,春日裡仍可坐下來共飲一杯桃花茶,夏日裡尋個休沐日摘梅子泡酒,秋日偶爾一道出門拜佛寺、站在山頭看層林盡染,冬日裡到曲江賞雪景,然二人之間卻橫亘著溝渠,難以逾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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