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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5:02:58 作者: 趙熙之
    沒有春和景明,林木秋色盡染,風一拂過葉子便簌簌下落。人工挖鑿出來的宮中湖泊略顯蕭瑟,太常寺的歌舞卻盈滿生機,光祿寺官員守著宴會核准食單,舊權臣們依次落座,有些已年邁到需得宮人攙扶。

    人與景一樣,守著這生機殘存的暮秋,只能夠回憶早年的意氣風發和茂盛的天地。

    屬於他們的時代即將過去,君臣的歡宴,也顯出了幾分惺惺相惜的意態。不過儘管快要將權力徹底拱讓,但仍有些事需要操心。

    宗國公坐在女皇左手邊的位置,挨得很近,在太常寺的樂聲中,耳朵已不太好的他,隱約聽見女皇的旁敲側擊:「宗家乃大周的心膂股肱,然宗本家素來子息單薄,嫡系至今更是無一後嗣,國公要多操心些才是。」

    言下之意,宗家勢力龐大,本家卻面臨後繼無人的局面。宗亭身為嫡孫,即將而立卻連子嗣也無,女皇此意,是實實在在的催婚。

    事實上在宗亭守孝滿三年後,女皇就曾有意將李家某宗室女子許配給他,然宗亭從關隴回來後仿若重獲新生,蓄滿羽翼的年輕男人不再是當年的白衣少年郎。他變得手段狠戾而陰鷙,幾乎是懷揣著報復心歸來,將舊帳一一清算,最後對她施禮臣服,又一臉無害而忠誠。但女皇知道,他已有能力拒絕她的安排。

    宗亭的孤絕很可能與他父親宗如舟一樣,甚至更甚,女皇不太想惹炸他,倘若他要挑事,會是大.麻煩;她想用山東勢力制衡,然如今山東勢力也悉數落入了太女李乘風手裡。

    女皇老了,對許多事已經喪失了掌控力,她無法再跨上戰馬,無法再與逐漸蓬勃.起來的關隴軍較量,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維持面上的和平,仰靠他們鎮守西北。

    至於宗亭的婚事,她只能指望大家族的宗族勢力對其進行干預,譬如德高望重的宗國公。

    宗國公聽得模模糊糊,心中卻如明鏡。他長嘆一聲笑道:「臣已衰朽,實在力不從心。後嗣一事,想來臣命中便無子孫福,如舟壯年早亡,那時臣就已經看淡了。何況如今宗家事務,臣也無暇再顧,還是順其自然吧。」

    女皇雖知道他已不太插手宗族事務,但消極至此倒令女皇意外。當年他對李淳一和宗亭之事,曾表達過強烈的反對,到如今竟是全然不管了。

    老傢伙閒適地吃著面前的油浴餅,因牙齒不好吃得慢吞吞,眸光也投向波光粼粼的秋日湖面,可真是耀眼如碎金哪。

    女皇迂迴之策行不通,卻是斂起眸,飲下了面前的酒,旁邊內侍貼心道:「紀御醫勸陛下少飲酒的好。」

    女皇意興闌珊擱下酒盞,忽對內侍道:「朕聽說吳王連夜閱卷感了風寒,讓紀奉御去瞧一瞧吧。」

    內侍低頭應道:「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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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淳一的咳嗽並不嚴重,只因為疲倦又有些受寒,故嗓子略有不適而已。她打算去隔壁公房睡一會兒時,外面衛兵忽報:「太醫署紀御醫到了。」曾詹事聞聲一抬眸,李淳一也是一愣,問道:「何事?」

    「陛下聞殿下染了風寒,特遣侍御醫前來診治。」跟在紀御醫身邊的內侍如是說道。

    李淳一面上是見怪不怪的平靜,她不過是咳嗽了幾聲,女皇便得知她受了寒,且特意令御醫前來給她診治,可見她仍如以前一樣,接受著嚴密的監控。

    然拋開這一點不說,女皇特意遣人來,是當真關心她的風寒嗎?還是另有謀劃?

    紀御醫是女皇的診治大夫,極受信任,堪稱心腹。李淳一低頭咳嗽了一聲,道:「請他進來。」

    衛兵放行,紀御醫便與內侍一道入了公房。兩人同李淳一行完禮,內侍跪坐下來將藥箱打開,取出脈枕來遞放到案上。紀御醫請她露出手腕,然李淳一卻道:「只是略感不適,並不至於如此興師動眾,何況我自己也習醫理,此等小疾,卻勞到紀御醫,實在是不必。」

    紀御醫垂首道:「殿下身體金貴,還是謹慎些為好。何況陛下慎重交代,微臣不敢敷衍。」

    內侍在一旁補道:「紀御醫擅察未病,殿下倘有什麼不適,也好儘早防護調解。」

    他這話講得造次,但他畢竟是女皇身邊的人,而非螻蟻一般的小內侍,李淳一便也不好斥責。話說到這個份上,她若拒絕診治,便顯得此地無銀三百兩,反更引得女皇疑心她有所隱瞞。

    這時紀御醫了瞥一眼她的茶盅,道:「此茶太過寒涼,殿下還是少飲的好;不若等春日花開,收些桃花蓄著。桃花飲性平養人,對殿下是極有好處的。」他像是隨口說,卻刻意強調了桃花,令李淳一心尖一跳。

    她正有所懷疑之際,卻見地上留了一朵不起眼的石桃花。她瞬時抬眸,對上紀御醫平靜目光,紀御醫伸手示意她露出手腕,她這才將手腕擱上脈枕,紀御醫道「微臣冒犯」,便搭上了她的脈。

    診治的時間顯得格外漫長,曾詹事在對面看著,大氣也不出;李淳一心中則諸多思索,將許多斷線一一接頭,紀御醫今日暴露出來的線索倘是真的,那他便是宗某人藏在女皇身邊的棋子,那么女皇醫案被殷舍人及李乘風竊取一事,到底是誰泄的密,就很值得思索。

    此人行醫多年,對女皇素來忠心耿耿,且女皇待他極厚道,又怎會被宗亭收買呢?

    他終於收手,平靜說道:「殿下身體康健,並無大礙,只是過勞需得休息。」他起身至另一邊書寫調理藥方,室內氣氛才稍稍有所流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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