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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5:02:58 作者: 趙熙之
「殿下知道那些是什麼嗎?」他胸膛起伏不定,甚至瀕臨失控,完全不像他一貫作風。
「知道。」她直視他雙眸,回得堅定而果斷:「相公將本王以前退回的信,一字不落地複寫了一遍。」
「一字不落,殿下以前難道看過嗎?!」
李淳一倏忽閉了閉眼:「封信口熱氣熏一下就能不留痕跡地打開,我以為相公是知道的。」當年她受盡監視,賀蘭欽讓她將所有信件都退回,但她還是拆了好多,最後悄悄封好再退回:「相公寫給本王的每一個字,本王……都記得很清楚。」
她語聲輕慢地陳述事實,卻幾乎擊潰宗亭好不容易攢起來的、想要一股腦兒全拋給她的怒氣。
她又道:「相公是想告訴本王『以前沒有看過沒關係,現在給你看』還是為了炫耀『你沒看的這些信,我都已經爛熟於心了,現在一字不落寫給你看』呢?既然相公心中記得這樣清楚,又何必拘泥形式,那燒掉的一沓紙,不過也就是一沓紙罷了,相公倘能這樣想,會輕鬆得多。」
她心如明鏡,比他通透,比他更理智。
但她卻十分想要擁抱他,她並不想讓他難過,可有些事無法做,有些話說出口就變了樣:「我知道,那些是信,也是相公的心。相公覺得被辜負,我可以理解。所以我才讓相公不要再執著,無意義的揣測會傷到自己。」她瞥一眼自己的肩頭:「同時也會傷到別人,我覺得很痛,相公可以鬆手了嗎?」
她今日幾乎擊潰了宗亭,心意相通的分離更讓人難喘息。她不能抱他,他就回抱她,將胸腔里翻湧上來的酸澀,悉數壓下去。
屋外驟響起問禮聲,曾詹事酒足飯飽推開門,貿一看卻連一個人也瞧不見,他扭頭問門口守衛:「咦?殿下出去了嗎?」
「沒有,相公方才還進去了。」
☆、【一八】食生鱠
見多識廣的曾詹事驟然回神,皺眉為難起來。是捅破呢,還是悄悄出去好呢?燈光黯淡看不清,他本可以裝作一無所知扭頭出門,壞就壞在多嘴問了一句。這下好了,他倘若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出門去,顯得此地無銀三百兩;但留在這兒,難道就只能捅破吳王與宗亭的不軌之事?
中年男人腦海中早已經浮想聯翩,喉結甚至都不住滾動,但他及時打住,轉過身不解地說:「都不在啊,難道從窗子出去了嗎?」他踱步出門,煞有介事責問衛兵:「屋中哪有宗相公的身影,連殿下的人影都看不到,你幾人方才是不是玩忽職守?」
「屬下並沒有!方才好像還有說話聲呢!」衛兵為自己的清白辯駁,曾詹事猛地拍他後背:「還狡辯!」隨後又往前走兩步:「容老夫出去尋一尋。」
曾詹事剛出門,屋內宗亭卻忽起身,順將李淳一也抱了起來,二話沒說竟當真從北面的窗子出去了。而守在窗口的衛兵,宛若瞎了眼似的全當看不見。衛兵們平靜的反應顯出宗亭的肆無忌憚,他愈是如此明目張胆使用特權,李淳一對他如今的實力便愈多一分了解。
行至公廚門口,他才將她放下:「既然要熬夜做事,殿下現在必須吃飯。」他全沒了先前在公房的失控感,渾身上下書盡體面二字。李淳一撫平衣上褶皺,坦然回之:「相公所言很有道理。」隨後踏進公廚,在一貫靠里的位置坐下來。
矮案臨北窗,晚風從窗縫中竄進來,因時辰太晚,周遭已沒了旁人,只有庶仆聞聲匆忙跑來,認出是宗亭與吳王,便十分機智地閉口不問,徑直跑回後廚知會饔人準備。
這兩位都是對待食物十分長情的角色,吃慣了的決計不隨便換花樣。吳王一貫食素,鍾情杏酪粥與時令菜,最簡單的烹煮即可;而宗相公到尚書省公廚來,常食鱠飲酒,對其他倒沒什麼偏好。
庶仆將食物擺放至案桌,老老實實躬身往後退一步,眸光卻往上瞟,借黯光確認他二人面上無甚不滿,這才鬆一口氣,連忙再往後退幾步,倏地溜了。
李淳一面前擺了一碗熱氣騰騰的杏酪粥,蒸熟的藕片淋了糖整齊排放;宗亭面前則是一盤新鮮魚鱠,又額外加了一壺酒。
過了很多年,難得的是口味從未變。
味蕾相對誠實,對喜愛的東西,總是忠心耿耿。
心意則不同,心意像風一樣善變,故而難以捉摸,更難確定。沒有人能拍著胸脯保證心意永不變,時間更是加劇了這種不確定感。今晚他二人雖有心靈相觸的一瞬,甚至差點為之顫慄落淚,但這之後,卻是重新占據上風的理智。
李淳一瞥向那盤新鮮魚鱠,忽然開口:「相公知道我幼年時很喜歡吃肉嗎?」
宗亭抬眸看她。
她看著那魚鱠淡淡地說:「那時在掖庭吃得並不好,偶爾有肉吃就會很開心。最開始,姊姊會悄悄帶我出掖庭,拿吃的給我。她很大方,也十分樂意與我玩,有時她捏捏我,我雖會覺得疼,但不要緊,她能因此開心就足夠了。有一天,我坐在夾城一座殿裡,吃姊姊拿來的一罐肉,我抱著陶罐子,姊姊就將肉一塊一塊地塞給我,問我好不好吃,我點點頭,她便捏住我的臉,講『真是個乖巧的漂亮孩子,姊姊餵什麼你都喜歡吃,真是同你阿爺一樣聽話』,那時候我很小,還不太懂,但她喊人拿了一隻人頭進來,又揭開遮蔽的布,那隻人頭就血淋淋地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