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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5:02:58 作者: 趙熙之
熱意騰騰,香氣誘人,她低頭大吃了一頓,宋珍在一旁看得瞠目結舌,因吳王吃飯從來都只用寥寥幾口,如此恣意倒是頭一回見。她看起來有些愉悅,像是這些食物當真安慰到了胃腹和心,令人暢快。
胡椒發汗,散寒健胃,她手心也熱起來,於是起身打算折回去睡覺。宋珍趕忙令人前來收拾,自己則跟在不遠後送她回去。
燈在晚霧裡睡眼朦朧地亮著,兩人一道經過她的臥房時,那裡面燈卻已經熄了,而門也沒有關好。宋珍止步不動,大約是已經知道了什麼,而李淳一皺眉躑躅了會兒,最終伸手輕推開門。
與先前相比,這次她明顯察覺到了不同。待宋珍進屋點起燈,她才發覺屋中已沒有了宗亭的蹤跡,就連行李也悉數被帶走。
「宗相公似乎已經走了。」宋珍在一旁小聲提醒她。
「我知道。」她語聲里甚至透著輕鬆,令宋珍著實有些訝異。在宋珍眼裡,這兩人關係雖捉摸不透,但何時這樣無情無義過?他方才看到宗亭走時,發覺宗亭面色極差,還以為是身體不適或是與李淳一起了爭執,可沒料到李淳一卻自顧自大吃了一頓,眼下回到房中欣然接受了宗亭離開的事實。
李淳一確實鬆了口氣,近來頭腦與內心的反覆鬥爭擾得她不安。送走了宗亭,她也能靜一靜。宋珍見狀趕緊告退,並主動替她關上了門,就在這一瞬間,李淳一倒在榻上,扯過仍帶著隱約花香的被子,閉眼入眠。
香氣終會消散。秋陽明媚,被子曝曬一兩回,風吹一吹,原先的香氣便沒了蹤跡。親王別業與先前似無不同,只是流言從「殿下養了一位新男寵」換成了「那傢伙應是失寵被殿下逐出去了,專寵也不見得有好下場,要引以為戒」云云。
白面郎君們仍大氣不敢出地替李淳一抄書、印符籙,哀嘆紅顏易老沒有富貴命。而他們暗中抱怨的親王殿下,日子過得也絲毫不輕鬆。
制科舉的籌備已接近尾聲,最後要定的是策問(考題),應舉者名錄、以及考策官。
因這次三科同時開考,各科策問爭執取捨了好幾次才最終定下來;至於應舉者名錄,到今日未時應全部檢勘結束,由吏部書吏謄錄整理好就算妥當;考策官設三名,其中一名是李淳一無誤,而餘下兩個,則必然是關隴和山東籍官員各占一席。
朝堂雖是天家的朝堂,卻處處透著地域之爭,連帝王要招攬新鮮血液也無法例外。關隴和山東的矛盾是老早前結下的,明里暗裡一貫對著幹,但這兩派在面對新晉士族尤其是江左勢力時,立場卻是出奇的一致。
排斥打壓新士族,是他們共同熱衷的。
李淳一面對這兩位可能到來的「敵對勢力」,卻可能無法強勢表達自己的立場——她內心是偏向新勢力的,因李乘風仰靠的山東勢力她無法去拉攏,宗家代表的關隴勢力她也無法全信,她在江左多年,與名士多有交遊。她唯有培養新士族的勢力,才可能擁有屬於自己的力量。
未時將至,她在公房坐著,等待其他兩位考策官的到來。承天門內的鐘樓敲響了大鐘,鐺鐺鐺聲將疲憊了近一天的皇城官員從昏昏欲睡的狀態里拽回來,也提示著下直的官員該回家去了。
公房門乍然敲響,李淳一抬頭,卻聽外面庶仆報導:「殿下,吏部侍郎到了。」
李淳一應聲,吏部褚侍郎低頭進屋,略一躬身,捧著謄好的名錄稟道:「今秋制科三科共一千三百二十一名舉子名錄吏部勘核已妥,請殿下予以審覆。」
一千三百二十一?
「為何又多了一個?今早不是只有一千三百二十嗎?何時加上的?」李淳一問。
褚侍郎面上現出一絲難色:「一個時辰前,是淮南舉子,勘驗也是合格,並無不錄的道理,遂加上了。」他言罷將名錄雙手遞上,往後退一步道:「請殿下過目。」
趕著最後的點報上來雖說未必違制,但幾乎不會有人這樣冒險,所以十分稀奇。李淳一打開長卷,目光移到最後,恰是「淮南賀蘭欽」五個字,她訝異至極,那褚侍郎也是欲言又止,賀蘭欽可是親王之師!且他又是江左名士紛紛追捧景慕的對象,女皇更是想要請他出山,如此之人已非凡輩卻前來應區區制舉,實在是出其不意,瞬時令今秋這場制科變得莫測起來,也更是引人期待結果。
李淳一按下捲軸,輕吐了一口氣。老師這一招已完全超出了她的預料,但他卻篤定她會讓他考。
就在室內一片沉寂之時,外頭忽又響起敲門聲。庶仆報導:「殿下,考策官到了。」
褚侍郎避至一旁,門被推開,有二人撩袍進屋,順帶進了一陣秋風,將案上薄紙撩起。
李淳一抬眸看去,視線卻落在右邊那人身上。那人也看過來,唇角輕挑,似乎笑了笑:「見過殿下。」他不躬身更不行禮,舉手投足儘是權臣的倨傲,甚至暗藏了幾分對立的挑釁。
考策官由女皇欽定,在此之前李淳一也無法確定另外兩位會是誰。現在這其中一位考策官對她笑道:「殿下很驚訝嗎?」
李淳一倏地斂眸:「相公此時難道不該在關隴嗎?」
「陛下開制科,此等要務,臣定是要為陛下分憂的,因此提前回來了。」他笑,分明胡說八道卻是一臉真誠坦蕩。
☆、【一六】考策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