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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5:02:58 作者: 趙熙之
    然李淳一思忖之際,李乘風已是壓了過來:「你來做什麼呢?」

    「姊姊。」李淳一背抵著牆壁,退無可退,只舉起手裡的瓶子:「我知姊姊喜服散,昨日有位練師給了我一些極好的丹藥,遂——」

    她話還沒說完,李乘風卻抓過她手中藥瓶:「好吃嗎?你試過嗎?」

    李淳一點點頭。

    李乘風因為藥物泛紅的臉上浮起淡笑,看起來有些飄飄然。不過她道:「我雖喜歡,倒只是偶爾食之,太熱了,你知道我不太喜歡冷浴。」她一挑眉,「骨頭疼。」

    她氣息就在面前,李淳一感到了壓迫,這壓迫中有恐懼,更有厭惡。

    李乘風拔掉塞子,倒了些丹藥出來,看著她微笑:「我吃不了那麼多,就給你吃吧。」言罷她迫李淳一張嘴,一粒粒地將丹藥餵進去。

    李淳一身為道士,比誰都清楚這丹藥的奧妙。身體會發熱,需飲大量的酒,意識會迷亂,渴望更大的歡愉。

    這丹藥可以帶來快樂,但它不過是飲鴆止渴,她從來都不食。

    不過現在,她甘之如飴地吞下李乘風餵來的丹藥,並在可能會過量的瞬間,偏頭拒絕:「姊姊,我想回去了。」

    「好。」李乘風迷亂卻又別有意味地說,「回府好好睡一覺。」

    李淳一邁出殿門時神智還很清醒,她順順利利下了台階,在夜色中繼續穿行。有侍衛奉命跟著,送她離宮。歸途漫長,藥力漸漸發作,她手心開始冒汗,但仍竭力穩著自己的意志,好不容易撐到快要出宮,她卻忽聞宮人的尖叫聲。

    她循著那驚駭叫聲看過去,只看到深夜槐柳下掛著的一具女屍。

    是殷舍人,是不久前還與她打過招呼的女官。

    她甚至叮囑她「夜路小心」,但她現在只是一具冰冷屍體。

    像有當頭冷水澆下來,李淳一脊背繃緊,身後卻有侍衛催促:「殿下,不早了。」

    ☆、【一一】解謎題

      宮城內悄然蓄起了潮氣,滿月扯過烏雲當被,昏沉沉睡去。鈴鐸聲在風裡細碎又無節制,屍身上的衣袂飄飄蕩蕩,李淳一移開視線,踏著夜色出了宮。

    宋珍在府中等候多時,早在李淳一回來前,他便得了宮中傳來的李乘風手信,叮囑他「好好服侍」吳王殿下。

    在李淳一服食了大量丹藥的前提下,「服侍」自然顯得別有深意。宋珍當然懂,他不僅明白,且還按照太女殿下的指示做足了樣子。於是大半夜,他將府中養著的白面郎君們都召集起來,齊齊候在門口,迎接吳王回府。

    李淳一早料到會如此,但她還不至於迷亂。綠葉叢中走過,她最後誰也沒有挑中,而是將手伸給了她身側的宋珍。宋珍心領神會,在一眾白面郎君的注視下虛握著吳王的手,行至後院。

    避開耳目,宋珍垂手道:「小人猜想殿下可能需要冷水浴及酒來發散藥物,遂已備好,就在房中。」他一貫的妥當,李淳一應道:「門關好。」

    「喏。」宋珍應聲,抬頭見李淳一轉身進了房。依他的經驗來說,服食大量丹藥後能意識冷靜的並不多。多數人無法控制藥物帶來的變化,索性將身體交給藥物去支配,理智便悉數拋到了腦後,不過李淳一似乎不屬於此列。

    進得門,她連燈也未點,便褪下繁重禮服躺進了冷水裡。服過散的身體燥熱而敏感,連輕微的碰擦,皮膚都察覺出痛來。汗從額頭沁出,每一顆都透著燥煩,飄飄然的迷幻感緩慢侵蝕著理智,不過李淳一併未察覺出快樂。

    丹藥給人帶來的不過是麻痹的快意,有時甚至要付出性命的代價,但仍有人趨之若鶩。

    高熱難忍,冷水卻浸得人肺疼,唯有酒是熱的,一盞盞下肚可溫暖胃腹。外面起了風,不知何時連廡廊中的燈也滅了。屋外寂寥得只偶得幾聲秋蟲悲鳴,屋內瀰漫著濕漉漉的酒氣,李淳一筋疲力盡從冷水裡爬出來,潦草披上單袍,便躺進了厚實的被窩裡。

    高燒過後的身體疲勞又冷,像得了瘧疾一樣,四肢發涼,脊背似捂著冰,只能蜷縮起來取暖。

    半夜走廊里響起腳步聲,推開門,將秋夜的風一道帶來。李淳一睡得很熟,但是蜷縮得厲害,厚厚的被子覆著,只有頭露出來。

    宗亭俯身將手伸過去試探,她額頭是燒退後的涼,面容則透著疲倦。這情形熟悉又難得,許多年前的上元夜,她喝醉酒翻上了宗家的牆頭,嚇得小僕不知所措趕緊去喊宗亭,宗亭匆匆趕到牆下,卻見她仍提著酒壺坐在牆頭上旁若無人地喝,簡直可惡到了極點。

    看到他來,她將酒壺扔下去,靈巧地翻身下了牆頭,一句話也不說只緊緊抓住他的袍子。那張臉透著酒態,有些紅,又十分熱,睫毛在黯光中垂下大片陰影,鼻翼悄悄翕動,呼吸里都帶著醺意。

    少年時期的感情總是不知所措,心中蓄積的情緒莫名其妙且無處告解,彼此試圖接近卻又丟不下身份和自尊心的捆束,更不用說去處理那些連自己都想不明白的渴望。

    於是在上元夜的滿月下,他低頭吻了她,無師自通的唇舌追逐中,他捕捉少女的馨香,分享她的醉意,原本惱火的情緒全化作了一腔溫熱的酒,暖麻麻的,讓人心尖兒打顫。

    後來他守著她過了整晚,等她燒退,等她醒來。那時她也是這個模樣,蜷成一團,好像只有自己才能夠給予自己溫暖與力量,無法去倚靠任何人,而他當時能借的,除了一腔真摯,便什麼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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