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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5:02:58 作者: 趙熙之
    她未提當日事,只偏頭問他:「你叫什麼?」

    「小人宋珍。」他答道,「先前在太女殿下府中做事。」

    李淳一知他是李乘風的人,但沒有流露戒備,只是問他:「府里這麼多人,有人給磨墨代筆嗎?」宋珍站在她側旁回道:「自然是有的。」

    「那很好。」李淳一於是吩咐道,「識字的各自抄一冊道德經,要用心寫,寫得好本王會賞。」言罷又說:「本王倦了,寅時前不要來打擾。」

    「喏。」宋珍低頭應聲,再抬首卻見李淳一徑直往裡去了。

    李淳一對別業的結構仍十分熟悉,一路無礙地行至臥房,開門點燈,終在角落裡見到了她的行李。她打開箱子看了看,發現被翻過之後倒也不緊張,只一屁股坐下來,疲勞地往後躺去。

    燈油悄無聲息地燃燒,頂上橫樑在昏光中更顯得沉靜,有一種無形的壓迫感。窗外忽響起一陣「咄咄咄」聲,是烏鴉尖喙啄擊窗棱的聲音。李淳一躺著沒有管,很快,黑色身影順利頂開窗子擠了進來,落在李淳一身側,低聲叫喚。

    李淳一沒有多餘氣力再同它交流,她安安靜靜看了它一會兒,過勞的腦子就迫使她閉上了眼。這個夢境乾燥,但充斥著細碎議論,令人睡不安寧。她驚醒,想要坐起來,但整具身體幾乎有一半是麻的。

    報更聲響起來,天還是黑的。待鼓聲落盡,她終於坐起來,燈已經熄了,烏鴉也不知所蹤,她起身開了門,昏黑晨風湧進來,庭院晨景與多年前幾乎一致。這讓她有微妙的親切感,但她目光一轉,便瞬時察覺到了陌生。

    宋珍站在走廊里,悄無聲息,十分嚇人。誰也不知他在這站了多久,他一動不動像個偶人,雙手捧著長漆盤,上面摞放著數本紙冊。

    李淳一還未開口,他卻已躬身問候:「還未到寅時,殿下就醒了嗎?」

    「恩。」

    宋珍注意到她連衣服也未換過,即道:「昨夜殿下未洗漱便歇下,過會兒還要回朝操心郡王喪禮,不如趁眼下還早,先沐浴洗去疲憊。」言罷上前一步,將漆盤遞到李淳一面前。

    李淳一取過一冊翻閱,其中所書,正是她要求抄寫的道德經。她半夜交代的事情,這時天還未亮,就悉數交到了她面前。且因她叮囑「寅時前不要打擾」,他便在外面站到了寅時,直到她主動走出來。

    宋珍此人,比她預想中「周到」,也更麻煩。

    「將東西放下,去備熱水吧。」她說完讓開路讓他進屋,宋珍將漆盤放下,隨後退出門。李淳一見他背影走遠,斂眸揣摩他是否就是那晚送禮服至道觀的李乘風男寵。

    她一時無法得出確鑿結論,只能選擇以靜制動。

    然宋珍並沒有做什麼逾矩之事,甚至連過多的話也不問一句,儼然是合格的執事模樣。沐浴水令侍女送到房中,待她洗完,早飯便端上了案,清淡、溫度合宜,十分貼心。她用完早飯,車駕也已準備妥當。最後他親自送她登車,並道:「殿下請勿太勞累了。」

    悉心至極,卻令人不自在。

    車駕從安上門直奔皇城,各衙署相接挨靠,諸色袍服的官員穿梭於皇城街道,剛剛開始一天的忙碌。長安的雨季仍沒有結束,太陽也吝於露面,因小郡王的死,停朝三日,自然也看不見各衙署長官摸黑趕去上朝的情形。

    行過中書外省,李淳一挑開帘子朝外看了看。那看起來並不雄偉壯麗的建築,卻是帝國政令處理的核心所在,不過以她的力量,目前什麼都夠不到。宗亭擁有權限,但他未必當真樂意讓她去觸碰權力的核心。

    她在封地時,雖也處理政務,但都太過瑣細且局限。她或許清楚州縣的運轉之道,但面對「偌大一個帝國如何運行,龐大皇城內近百個衙署如何平衡如何協作」的問題,她只能算是門外漢。

    鈴鐸聲響在潮濕的清晨里,藏起飄渺,倒是有幾分輕靈。李淳一下了車,禮部周侍郎匆匆忙忙跑來,一躬身道:「殿下來的正及時,大殮之物已準備妥當,還請殿下前去過目。另,太常寺、鴻臚寺幾位長官此時也在禮部,有些事還需殿下拿定。」

    一天一夜,全部妥當,效率驚人。

    宮城裡一個孩子的死,來得突然,結束得也很快。因為帝國不需要這樣的悲傷,所以會在禮制規定內,儘可能快地將其掩蓋,然後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迎接大盛會。

    四方來賀,八方來朝,這是帝國繁盛的證明,女皇的壽辰不會因一個孩子的死而取消。長安城的百姓也日夜期盼著盛會快些到來,他們不太在乎天家的權力爭奪,只關心女皇壽辰當日會不會「解除宵禁」,因為他們對沸騰的長安城夜晚已經渴望了很多年。

    而對於李淳一來說,這盛會愈迫近,愈讓她不安。

    她蟄伏得夠久了,期待甦醒,期待張口說話,期待擺脫控制。然而忙完小郡王的喪事,她便一頭扎進務本坊別業,閉門不出,沒日沒夜推演更高階的幻方。

    她府中的人也不空閒,因她以風水不好的理由令人重新修改格局、修繕府邸,雖然動靜不大,但也很惱人就是了。至於府里那些幫不上忙的白面郎君們,就只能窩在屋中替「修道走火入魔」的吳王殿下抄寫經書,甚至刷印符籙,簡直無休無止。

    這雨季快要結束了,李淳一能感受得到,她內心甚至因此有幾分愉悅。不過她很久未見宗亭了,自那晚國子監相會之後,他就再沒有出現過。她後來得知,他以朝廷特使的身份往西北去了,因為關隴軍不太.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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