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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5:02:58 作者: 趙熙之
他說著垂眸睨她一眼,「下手那樣狠,臣同樣覺得很費解,臣當時不過只是想嚇唬嚇唬你。」
「你揪了我的袍子。」她抬眸與近在咫尺的他說道,「那時我在長身體,你卻揪得那樣不留情面那樣用力,我又疼又惱火,這個解釋你滿意嗎?」
「臣那時以為殿下是小男孩。」他微微俯身平視她的眼,然這時卻有人走到樓下,賴著不肯走,一邊燒紙錢一邊絮絮叨叨,大約是偷偷祭祀某個人。
有煙燻味飄進來,宗亭忽伸手將窗子關起,對她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她低著頭,鼻息里儘是他的氣味;而他下顎挨在她頭頂,一句話也不說。
樓下重歸安靜,李淳一乍然開口:「相公先前有一事沒有講實話。」她說完頭抬了一下,宗亭略略避開一些,手撐在她身體兩側,等下文。
然她上身卻前傾,盯著他鳳目道:「相公分明知道太女的目的,為何不直接與我說呢,恩?」她學他拖長尾音,靠他更近:「且我知道,相公也有目的,且與姊姊的目的也並沒有什麼不同。」
她邊說邊將手壓上他手背,感受他血管的搏動,自己的氣息聲音也變得愈發詭秘:「我差點忘了,相公作為宗國公唯一嫡孫,怎會不期待更大的權力呢?
「與姊姊一樣,相公也想要孩子,想要有皇家血脈的孩子,想要我的孩子。因為不論我的下場是生是死,這個孩子都極有可能成為儲君,到那時宗家就會成為最大的外戚。」
她湊到宗亭耳邊道:「不過我並不打算讓相公如意。你們有無數辦法讓本王生孩子,但本王不願生,一種辦法就足夠了。」她說著伸手拿過邊上食盒裡的雜餜子,在宗亭的注視下塞進嘴裡,大力咀嚼然後咽下去,最後雙唇彎起:「本王從不找人試毒,相公方才全是多此一舉。本王入道後便不太在乎生死,而死,卻是最直接又簡單的辦法。」
她說得自暴自棄又混蛋,但一針見血。
宗亭聽她講完,不怒反與她更親近。他眸光不定,氣息也有些難捕捉,鼻尖則與她相觸:「殿下當真要將自己逼進牛角尖,而不打算換個思路嗎?」
他說話時甚至碰到她的唇,卻始終沒有真正吻上。呼吸交融廝磨,陳年灰塵與桃花香氣混雜,令人有微妙的迷亂,也現出一點點真心,如螢火一般,在宗亭忽然直起身的瞬間,熄滅。
李淳一睜開眼,將黯中的他看清,忽然轉了話頭:「我知相公這七年間因為服喪回了母家,關隴軍還太平嗎?」
「殿下想要的太平是什麼,不太平又是什麼呢?」他彎了一下唇,饒有意味地反問。
宗亭母親出身關隴大族,手握雄兵盤踞在西邊。他母親在宗族中地位尊貴,他身為獨子,為母服喪三年,卻也在關隴蓄養了羽翼,加上他父系的威望與勢力,他如今可操控的力量,並不能小覷。
「如相公所想。」
「很好。」宗亭仍撐案,俯身目光灼灼:「殿下想要什麼臣都會儘量滿足,請說。」
「說服陛下,給我一支名正言順的衛隊。」
「可以。」
「離本王遠一點。」
「不可以。」他抓過她的手,像很多年前一樣,掰開她緊緊攥著的拳頭:「臣的心在殿下這裡,倘若離得太遠,臣會死的。」
她要重新將拳頭握起,他又說:「不要用力,你一用力,心就碎了。」
☆、【零八】歸別業
宗亭面不改色將自己的心比作當年李淳一掌上的桃花,不過李淳一卻不解風情地將手一握,抬首看他:「時辰不早,本王要回府過夜了。」她言罷跳下高足案,舉止裡帶了幾分我行我素的挑釁。
在黑暗裡待久了,辨別方向的本事也見長。李淳一順順利利下了樓梯,穿過遍地的灰塵雜物,推開門走出了樓閣。
宗亭推開窗往下看,只見她頭也不回地穿過落葉遍地的桃花林,越過溝渠,意氣風發,沒有絲毫躑躅與畏懼。哪個才是她?在太女面前乖順示弱的天家么女、還是懷揣心病久不能愈的貴族青年、抑或是看起來莫測又暗藏銳利的道家子弟……他只知她在江左的這七年並未虛度,也知妥協忍讓並非她本色,不然她當年也不會因為一張案、因為能看到桃花的一扇窗,與他廝打爭奪。
面對這蠻不講理的世界,她並不像看起來那樣不堪一擊。
李淳一在深更半夜時分重回別業,殺了個措手不及,將大多數已經入睡的僕人嚇了一跳。諸人紛紛扯下身上薄衾,迎著深夜裡昏昧如霧的燈光,匯集到門口迎接舊主的回歸。
李淳一始終站在門外不走進來,年輕執事於是走出去,鄭重請她回府。
「熱鬧。」她看著黑壓壓的密集人頭,只說:「以前只寥寥幾個人,如今為何會有這麼多人呢?」
俊朗的執事回道:「是太女殿下的好意,請吳王笑納。」
好意?看起來確實很妙。男人們一個比一個好看,像春天裡的繁花,讓人眼花繚亂,且衣著鮮亮,絕不是真正做事的家僕。養人只為一張臉,這種事她之前從沒做過,但李乘風卻在用自己的方式教導她怎樣去享用「身為王」的特權,希望她「玩得愉快」。
而且,這位年輕的執事看起來十分眼熟。噢,是她剛回城那日,奉李乘風之命送她出宮城的那一位,她當時甚至還送了他一張符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