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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5:02:58 作者: 趙熙之
「知道了。」李淳一說著又轉頭,指了宗亭道:「不過那個傢伙難道就能留在內朝過夜?」
朗將瞅見宗亭,懵了一下:「宗相公也要一起走的。」
「宗相公。」她隔著三丈遠對他說話,「你也該走了。」說完兀自走出去好些路,才聽到宗亭跟上來的聲音。她略略回頭看了一眼,黯淡宮燈下見宗亭低聲同朗將說話,朗將一臉的心領神會。
在宮裡安插心腹,是本事,不過權臣都愛玩這套,不稀奇。
李淳一下了台階,走得很快。空氣越來越潮了,她不想淋雨。衛兵將他二人一路送到承天門,核驗魚符後開門出宮城,非常順利。
門再次關上,李淳一站在門道外,抬首一看,黑夜裡巍峨闕樓好像幾十年如一日的老樣子,但是分明又不同。
「晚上進出宮城什麼時候變得這樣容易了?」、「出易入難。」、「噢。」
不,其實是一樣的。只要門打開,不管是出是入,宮廷的危險就會多一分,不然她那位廢太子兄長,又怎能挑起元平年那場政變呢?
李淳一攏袖轉身,卻不往前邁步。前面是承天門街,此街同她所在的橫街交匯西側,即是中書外省。
李乘風「別在中書省過夜」的臨別警告在耳畔迴響,李淳一彎了彎唇角,豆大雨點便突襲下來。
由疏轉密,由緩至急,討厭淋雨的李淳一拔腿就往橫街那邊的官署跑,她往東,但一隻手卻突然伸過來將她拽往西邊。待她氣息初定,人已是站在了中書外省的廡廊下。只喘夠了氣的工夫,地上就已濕透,頂上匯聚的雨水如流線般順檐角飛落,耳房值夜庶仆聞聲打開窗飛快地朝這邊瞅了一眼,見是宗亭,轉瞬又飛快地關上小窗,不聞不問。
李淳一見那扇窗被關上,抖落抖落身上雨水:「庶仆避得這麼快,莫非視相公如猛虎?」
「殿下看臣像猛虎嗎?」宗亭背著手往東側樓梯走,李淳一緊隨其後。她回「說不好」,又瞥一眼廡廊北側公房,此時燈火通明,留直官員仍在忙碌。此處是帝國政令的草擬與決策機構,事務繁重,不過長官倒似乎一臉輕鬆。他停住步子,下意識將手伸給李淳一,是要帶她上樓。
狹窄樓道一片漆黑,李淳一將手伸過去,跟他往上走。行至拐角處,李淳一差點以為這樓梯是在國子監,而他們是深更半夜偷偷去閣里尋書,並非去什麼中書省公房。
然光亮就在出口,再往上走兩階夢就醒了。
樓梯東面一扇門,推開便是中書侍郎公房。雖然中書省最高長官為中書令,但中書令往往在禁內的中書內省辦公,中書外省的常駐長官則是中書侍郎宗亭。
李淳一脫掉潮濕鞋履,摸黑要往裡走,宗亭握住她手臂攔了一下。李淳一於是待在原地,等他點起燭台,四下看了看,這才走了進去。
不過是皇城內的一間普通公房,毫無特色,外面的樹一貫的高,從窗戶伸出手去就能摸到濕漉漉的樹葉,夏天草木最蓊鬱時,坐在窗邊甚至會覺得陰涼。往邊上走有個小間,可供休息,李淳一抬手拍拍門板,若有所思皺了皺眉,摸出一張潮濕的符章來貼了上去。
「殿下是在裝神弄鬼嗎?」、「怎麼會?本王是為你好。」她言罷看看那扇門,煞有介事地說「這裡曾死過人哪」,隨後兀自走到案幾前跪坐下來,陰測測地評價「中書外省的風水好像不太妥」,言罷眸光迅速將長案掃了一遍,最後落在一隻排演幻方的盒子上。
九九八十一子,不算多也不算少。潮濕的手指探進去扒拉了兩下,頭也不抬:「相公還在推演九九圖?」
宗亭在案對面坐下,看她靈巧纖長的手指在盒子裡翻動標著數的小木塊,也不打斷她。
可她卻說:「知道姊姊臨走前同我說了什麼嗎?」她頓一頓:「她講不要在中書省過夜。」又說:「雨停了本王就會走的。」
「殿下要當乖孩子臣絕不阻攔。不過殿下是何時開始對太女言聽計從了呢?」
「從小到大。」她仍低頭排演木塊,卻另起話頭:「相公的手傷還疼嗎?」
「怎麼會不疼?殿下沒受過傷嗎?傷口不會一朝一夕就好。」他當著她的面打開小屜,開始換手上的藥。幾句話明明說得直白,卻好像另有所指。
李淳一不理會他話中深意,繼續排演幻方。樓下這時傳來一些說話聲,聽不太清楚,總之小小地熱鬧了一陣,李淳一問:「發生什麼事了嗎?」
他十分瞭然:「公廚給留直官送吃食。」說著低頭咬住紗布打了個結,又問她:「殿下方才吐了個乾淨,可要吃些東西?」
「不吃。」她語聲固執,忽瞥了一眼硯台邊上的一盆金錢菖蒲,那幾乎算得上是無趣公房裡的唯一點綴。這種東西沒有養成龐然大物的風險,小巧可愛,香氣文雅,一隻手就可以蓋住,她曾經因為喜歡興沖沖地種了一盆。不過後來她離開了長安,就再也沒有養過菖蒲。
「看它眼熟嗎?」他捕捉到她神色轉瞬即逝的變化,將那盆長了很多年卻依然小巧玲瓏的金錢蒲移到了案桌正中央。
李淳一抬頭注視它半天:「它又沒有臉,我要怎麼認它?」
「殿下真是薄情典範。」宗亭寂寥地笑了一下,「自己親手種下,卻一走了之說不要就不要。那年天冷,又下了很多雨,你將它丟在國子監,差點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