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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5:02:58 作者: 趙熙之
司文遣走侍女正是為此。她道:「昨夜是太女遣人到觀中送禮服,那人慾單獨見殿下傳話,但被道長攔下了。」
李淳一問:「來者是哪個?」
「來者是太女府上的一位幕僚,據聞近來十分受寵。」司文說得含蓄,實際是指李乘風的所謂男寵。
李淳一忽然想起昨天傍晚想要送她去太女府上的那個男人。
李乘風明知道她發熱體弱,雨夜裡卻遣男寵前來。打算單獨見面傳話?這其中的心思不太好猜,但李淳一知道,送禮服也好探病也罷,都是藉口。
她驟抬眸,又問:「昨日可還有其他人來過?」
「沒有了。」司文眸光中沒有半點隱瞞,這應是她所知道的實情了。
那宗亭的到來又如何解釋?不從大門進,難道翻牆入?可他昨夜似乎乾燥清爽得很。至德觀是女觀,晚上閉門後便謝絕男客,宗亭避開耳目悄無聲息地進來,並不是太輕易的事。
但他為何要來?
李淳一短促閉目回想一番,昨夜他前後態度很是不同,起初戴著金箔假面時的狠戾模樣差點嚇到她,摘去面具後則又是一番姿態。
他偽裝成陌生人前來嚇唬她,又說她「因病臥榻,周圍無人可信,若遇人圖謀不軌,便無計可施」,分明是警告。好像倘若他不來,就會有心懷不軌的人前來,且後果嚴重難以估量。
因此他移去假面,流露虛無縹緲的溫情,給出信誓旦旦的承諾。他低著頭同她說「只有臣能保護殿下」的那一句,李淳一仍記得十分真切。
她下意識舔了一下唇角,忽聽司文道:「觀中如今也未必太平,殿下可是要多作些防備,或是避一避?」
李淳一移開那禮服,將她推演幻方②的盒子搬上几案,似乎並不害怕,只說:「避無可避,要來的總會來的。」
司文看她低頭推演的幻方已達百數,繁複細密,變幻莫測,遂問道:「殿下推演幻方之法,是賀蘭先生所授嗎?」
李淳一思路驟停,抬首回說:「不,另有其人。」
司文只知她在江左封地這些年,是以青年名士賀蘭欽為師,沒想到還另有師傅。幻方是孤獨的算學遊戲,不便打擾,司文遂識趣離開,只留她一人沉迷這數字變幻。
秋日天光漸短,臨近傍晚時天陰了下來,東風颳得很是恣意,似乎明日又要變天。年輕女冠們在日暮前忙著收符章,曬了一天的符章已經干透,每一張在俗世人眼裡都顯得神神秘秘。
李淳一練完功,換上親王服往宮城去。她很久沒見女皇陛下了,甚至不太記得那張臉。女皇不太喜歡與她親近,只扔一座空蕩蕩的偏殿給她,撥幾人照料起居,也不帶她念書,完全放任自流。而那時她李乘風與阿兄李琮,早已入東宮館閣學習,似乎再長几年就要成為國之棟樑。
她到十幾歲才勉強入了國子監,與門閥世族家的子女們同窗。
國子監的生活短暫,談不上十分愉快,但也不能說一無是處。如今回想起來,那大概是她人生中最恣意的時期,不過都過去了。
長安傍晚街景顯得匆忙,到處都是在閉坊前趕著回家的人。紅衣金吾衛騎著高馬騰騰而過,即將開始夜間都城的警備與巡防。
這時李淳一的車駕也駛進了宮城。承天門外東西朝堂,為中書、門下二省,是最接近帝國權力核心所在。繼續往裡,是外、中、內朝,格局規整涇渭分明。途中可見忙著點燈的小內侍,宮燈必須在規定的時辰內全部亮起,風雨無阻。
晚宴所在兩儀殿,已算是內朝,女皇習慣在這裡宴請群臣。今日晚宴,請的是昨日贏得擊鞠比賽的大周騎手們。昨日吐蕃人遣出的皆是強勁騎手,因之前戰敗給大周,本想在擊鞠賽中贏回一口氣,可最終還是輸了,且還要被大周朝臣嘲笑「吐蕃所謂精英騎手連大周文臣也打不過」。
擊鞠是危險的遊戲,但尚武的大周人嗜之如蜜糖。
讓吐蕃人自取其辱的騎手們,是今晚女皇嘉獎的對象,也是供她挑選的成婚對象,因此,這宴會的動機顯得耐人尋味起來。
「殿下來遲了半刻鐘。」熟悉聲音在李淳一身後響起,聲音主人正是「不在被選擇之列」的中書侍郎宗亭。
他往前一步,與李淳一併行。
李淳一好像不在意遲到,攏攏袖說:「相公走路沒聲,真是嚇了我一跳。」
「殿下這麼好嚇唬嗎?」
「本王膽子一向不大。」李淳一說。
宗亭不以為然地笑道:「殿下這些年沒長個子,不好好吃飯嗎?」李淳一這才意識到他長高了不少。七年前他不過比自己高了大半個頭,現在她只勉強夠到他肩膀。
「本王不矮,是相公太高了。」李淳一仍攏著袖子。
兩人都走得不著急,好像因為「身邊反正有個墊背的」所以根本不在乎遲到。
外面夜風涼涼,兩儀殿內卻歌舞聲不歇,甚是熱鬧溫暖。主位坐著女皇,東西兩邊分開坐著太女李乘風和騎手們,中間圓地毯上,高昌樂工正奏琵琶曲,叮叮咚咚即將收尾。
他二人進殿時,樂聲剛歇。一番行禮免禮聲之後,李淳一終能抬頭看一眼女皇。七年前她頭髮漆黑如墨,但如今已是花白。
「怎來得遲了?」、「兒臣估錯了時辰。」、「那罰你舞個劍吧,琵琶拿來。」女皇言罷,內侍即將琵琶遞過去,同時又有內侍將劍遞給李淳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