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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2 19:47:12 作者: 南窗雀
一種是被領養走了,找了好歸宿,不求大富大貴,至少衣食無憂。另一種是離開了人世,不必再為此生而憂,輪迴道里轉一世,下輩子投個好人家。
黎醒抓著小丫肩膀的手霎時鬆開,整個人天旋地轉穩不住重心,直直的往後倒了去。他做好了一屁股坐在地上的準備,但沒想到張深會來扶他一把。
他仰起頭,對上張深那雙能看透人心,無論何時何地都堅毅的眼睛,一剎那就如同吃了定心丸一樣。
「醒哥哥……」小丫看見陌生人,緊張地跑到黎醒的身側蹲下躲著,扒著黎醒的大腿,只露出一雙濕漉漉的眼睛看人。
黎醒低頭就瞧見小丫一副害怕的樣子,心裡的愁緒淡下去不少,他指著身後的張深說:「小丫,這是叔叔的朋友,張深……」
「張深叔叔!」小丫立馬站起身搶答,聲如洪鐘。
張深聽小丫念完,先是看向黎醒,右手插兜居高臨下地盯著他的頭頂,看了不大會兒後面無表情地偏開頭。
黎醒慢半拍,扭回頭的時候,就看見了張深的半邊臉,本身就有高低之差,再加上逆著光,就更看不清表情了。
但黎醒總覺得背後涼颼颼的,他無言,納悶地問小丫:「你怎麼想的?」
小丫又不說話了,說話還挺挑心情,不過倒是把成年人那套見人下菜碟摸得很透。黎醒不大樂意地輕拍了一下她的胳膊:「以後見到我也叫叔叔。」
「你是哥哥。」小丫又搖頭。
黎醒說不過小丫,和她玩了會兒上課鈴就響了,告別的時候小丫不高興,假哭著說醒哥哥壞蛋,以後都不和哥哥玩了。
黎醒好一頓哄,哄好後小丫抱著黎醒的腿,又慫又乖地對著張深說了句叔叔再見,說完一溜煙跑進了樓道。
「這孩子。」黎醒無奈嘆氣,「怎麼就是不管我叫叔叔。」
張深笑了笑,沒接話。
小丫一看就很信賴黎醒,對於這麼大年紀的小孩,父母兄姐才是心裡最重的分量,小丫和黎醒熟悉,玩得開,才願意叫更親切的稱呼。
不過黎醒的表現很讓張深意外,又不那麼意外。最近這段時間的相處,他每天都能看見不一樣的黎醒,都是真真實實的。
就如同此刻,黎醒混在這群小孩堆里,活脫脫像個孩子王,沒有大人架子,不疏離,也沒有刻意偽裝,每一個反應都真情實意,說笑玩鬧,包括那一瞬間的錯愕與自責。
「小夏也是這裡的孩子?」張深問。
黎醒身形一頓,情緒立馬低了八個度,他腳尖調轉了個方向:「去趟院長辦公室吧。」
院長辦公室在教學一樓最角落的位置,靠著窗戶採光還可以,黎醒率先走過去敲了敲門,沒人回應,又敲了好幾次還是無人應答。
「沒人,算了。」黎醒嘆了口氣。
張深倚在窗沿上,側頭往外看,這個方向對應著的是福利院的後院,剛才他們活動過的地方,稍微探一探頭,還能看清整個遊樂區的全貌。
他用手指將窗戶推開了一個縫:「你很在意小夏。」
黎醒往窗戶邊走了兩步,微微彎腰撐著窗沿,窗外雲層緩動,不停變幻。
一朵厚重的陰雲遊弋過來,遮住了透著微光的太陽,黎醒將窗戶徹底推開,冷氣襲來,他吐了口白霧:「是我撿到他,送到這裡來的。」
張深搓了搓手指,菸癮犯了,他從衣兜拿出煙盒問:「這兒能抽菸嗎?」
黎醒瞄了眼張深拿煙的手,指了指對面牆上禁止吸菸的牌子:「很想抽?我帶你去外面抽一根?」
「算了。」張深蹙了下眉,很快又鬆開了,他捏著煙盒,背著手兩隻輕扣窗台,「想聊聊嗎?」
黎醒沉默地掃了眼張深,盯著他的下顎看了許久許久,才開了口。他說得不急不緩,聲音被飽含的情緒染得有些沙啞。
小夏是去年冬天,黎醒途經延慶時在雪地裡頭撿到的,當時還下著毛毛細雪,雖不大但長時間下去,也足以埋沒一個人。
剛撿到這個孩子的時候,他渾身瘡痍,凍傷,打傷,滿身布滿青紫瘀痕,可這些青紫也掩蓋不住他如雪的皮膚,在這樣傷痕下,簡直白的不健康。
如黎醒所料,醫院檢查結果下來,小夏身患急性白化病,本身抵抗力就差,又因長期的非人虐待,到醫院的時候就只有一口氣了,醫院都說生命垂危。
黎醒不信,小夏也是個很堅強的孩子,治療了大半年之後,小夏狀態終於好了一點,能坐輪椅出去曬曬太陽了,醫生都說這孩子命硬,以後會享福。
趕上那段時間工作忙,黎醒不能總往延慶跑,就托人找了家離醫院近的福利院,拜託院長幫忙照顧,去年中秋的時候,小夏身體轉好,辦理了出院手續,在福利院和其他孩子同吃同住。
黎醒去過幾次,發現小夏的精神狀態也好了許多,活潑了也開朗了,還有個粘人的跟屁蟲妹妹,就是小丫。
張深沒料到這個故事的起始結束,也知道了黎醒當時為何會露出自責的神情。黎醒這是把所有罪責歸根到了自己的疏忽上,但生命並非事物,不會因為一個人能扭轉改變。
他不會說讓人寬心的話,只道:「這輩子太苦了,他擺脫了,下輩子會在一個好人家的。」
黎醒牽強地扯了下嘴角,將手掌印在玻璃上,喃喃道:「希望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