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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2 19:44:49 作者: 澤上
尉殊低頭看著桌上遞過來的的草稿本,上面是沈淵規規矩矩的字體:「沒有問題,但是你的答案算錯了。」
沈淵將腦袋探了過來,有些不可思議:「算錯了嗎?」
「嗯。」
「你看一下答案就知道了?」
「這題我做過,答案不是這個。」
他們在課上保持著詭異的平衡,似乎一切都是泡影,沒有群里的爆料,也沒有廣播室的自述,只是最為平靜普通的一天和最為尋常的課堂時間。
下課鈴聲響起,徐琳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只剩低跟鞋與水泥地板規律的敲擊聲。
「你跟我出來。」沈淵猛地起身,說話的同時已經捏住了尉殊的手腕,輕而易舉地將人從凳子上拉了起來。
尉殊任由他拉著,甚至笑著問他:「等不及算帳了?」
「倆個人的說什麼呢,我們聽不了?」包揚嚷嚷著,作勢也要跟上去。
林嘉木踹了他一腳,罵道:「你有沒有點眼色!」
掌心是尉殊泛涼的體溫,沈淵一路將人拉下樓梯,同行的學生將視線停留在他們身上,嘴唇輕輕蠕動,說了什麼?是在罵他,還是在同情尉殊,亦或只是看了一眼什麼都沒有。
沈淵走得急,什麼也沒有聽到,那些聲音落在他身上又順著肩膀,脊椎緩緩滑了下去。
他將尉殊帶到教學樓前的花園,與操場相反的方向,與操場相反的安靜。
「為什麼要這麼做。」已經有人問過的問題,沈淵還是開口了。
「這不值得。」他太明白這種舉動代表了什麼,將已經結痂的傷疤再次掀開,將血淋淋的傷口湊到人前,告訴他們自己曾經遭遇的不幸,換來淺薄的悲憫和同情。
尉殊沒有這樣做的理由。
看得人會覺得疼嗎?不會,他們只是看看,看著別人的傷痛慶幸自己從未經歷,慶幸自己原來是那樣幸運,然後裝模作樣地唏噓幾聲。
少年黢黑的瞳仁盯著他,薄唇緊緊地抿著,神色緊繃,尉殊一反常態地笑了,他說:「反饋不錯,已經從你轉移到我了。」
「你不需要做到這種地步。」和聽錄音時完全不一樣的感受,沈淵盯著他,想起那簡單的字句,心卻像是被人狠狠地攥著。
那些字句成了畫,在他眼前反覆切換,他看著尉殊,能看到粘稠的血,觸目驚心。
尉殊依然在笑,少年疏朗,笑時生春,「你在擔心我?」
沈淵不作回答,自顧自地說:「他們很快就會忘的,而且只剩四個月就高考了,你不用自揭傷疤。」
「你真的會沒事嗎?」尉殊收了笑,他忘不了那些,不論是群里還是學校,髒話、謾罵、侮辱。
沈淵成了圓心,半徑則是堆積在一起的負面情緒。
這裡有他從未聽過的髒話,不少人在暴力和髒話上造詣深厚。
他有很多次厭煩自己為什麼不會罵人,他罵不來特別的髒字,也說不出口那些由生殖器組成的話語,已經成為口頭禪的「我艹」都在這裡都顯得清新脫俗。
沈淵頓了一下,沒事嗎?
「沈放山」三個字就可能將他擊垮,何況是那些連著爺爺和媽媽一起罵的髒話,將無辜的人混在骯髒的言語中才會有最尖銳的刀。
他知道自己的解釋有些蒼白:「沒事的,他們只是正常的討論。」
「不是。」尉殊打斷他,聲音揚了起來:「這不是討論,是言語暴力和侮辱!是霸凌!」
沈淵沉默了,一時竟有些說不出話來。
霸凌,這裡的人誰不知道,又有誰不曾習慣。
耳邊隱隱有操場廣播的聲音,尉殊肅聲:「沈淵,那不是我的秘密,你不用覺得有負擔。它也遠沒有你想的那樣不敢提起。它只是我人生中不太平常的一次不幸,一個藏在創可貼下的細小傷口,小到就算揭開也沒什麼問題。」
沈淵緘默,良久才開口,「真的嗎?」
他覺得自己似乎被說服了,因為他明白在口齒上自己永遠說不過尉殊。
「真的。」
「那可是綁架……」這兩個字份量太重。
「可我的人生是泡在蜜罐里的,再絕望的不幸也會沾上糖霜被風乾。」
四下無人,尉殊緊緊握著他的手,屬於沈淵的溫熱體溫在掌心蔓延,他的話打著比方表情卻無比認真。
他本不想說這些,可似乎只有這樣沈淵才會相信。
花園裡只有他們兩個人,耳邊的廣播慢慢落幕,寂靜襲來,兩人呼吸可聞。
緊繃的神色逐漸放軟,沈淵妥協:「回去吧。」
他默然轉身,腦中回憶著尉殊的付出,教他做題,幫他過生日,找播音老師,數不清多少次來蘭府巷,一個假期的早餐……太多了,多到他滿腦子都可以是不重樣的他。
可他為尉殊做過什麼?他想不起來。
尉殊卻沒有動,他站在原地捏緊了他:「你真的理解嗎?」
沈淵陡然站定,頓了兩秒才轉過頭問他:「假使人生足夠幸運的話,這樣的傷害也可以治癒嗎?」
他不知道,他無論如何也想不通。
他明白尉殊簡單字句里的經歷足以與他的童年並排,可為什麼他的身上沒有一點對過去的陰影。
「可以。」
尉殊神色堅定。
「回吧。」沈淵反手握緊了他,帶著他離開了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