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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3:48:16 作者: HeyJane
彭禹生多多少少知道周也以前受過的那些苦,他蓋了蓋眼皮,酸澀的眼睛又濕潤了一點。他嘶著聲道,「也哥。我知道,你這張臉進公司,指不定會碰上怎麼個噁心的男人女人,還會被包裝成你不想成為的樣子。可也哥,阿祁有句話,咱都得認。」
周也一根煙已經完了,開了煙盒拿第二根。
彭禹生說:「你能聽槍花樂隊的歌,說到底還是資本捧紅了槍花。沒有資本,就沒有這樣的槍花。你不進公司,不依賴罪惡的資本力量,光靠你自己,你哪怕真是塊璞玉,到頭來也只能成為破石頭。」
周也似乎在思量,不停地抽菸,沒有吭聲。白慘的路燈光同月光一樣冰冷冷地打在他身上,讓他看上去越發不真實了。
彭禹生接著說:「也哥,你啊,總只跟你自己過日子。目標太明確,所以其他什麼都不放心上,你自己想想你自己,人臉人名都懶得花心思記,東南西北也懶得花心思認識,一日三餐也懶得花心思管,連拒絕都懶的拒絕。你什麼都懶的費心,只一門心思全投到搖滾里去了。你跟你喜歡的那個破飢餓藝術家一樣,活著的目標太單一了。也哥,我沒了搖滾還能活,可你沒了搖滾,一定活不下去。」
可你沒了搖滾,一定活不下去。
周也神情盪了一下,很快默認了這一事實。
他活著所追求的一切生命意義,自由、朋克、反叛,器宇軒昂與低迷頹廢,可不都依賴著靠搖滾表達出來;要是沒了搖滾,那他活著就沒了追求。跟死了沒兩樣。
「也哥,我有時候就想啊,你這哥們,跟咱們這些大老粗都不在一個世界。你只跟你自己處。」
彭禹生頓了下,忽然想起什麼,看了眼對面那亮燈的閣樓,那窗口敞著,少女披著長皮,坐在窗口不知道在幹些什麼,他忽然突兀地問,「那女的。」他薄笑兩聲,「阿祁說,你用了一個月就記住了她的臉和名。也哥,你把我的人名對上我這張臉,也用了兩個多月,當時阿祁還吃醋呢。」
周也飄渺的思緒忽然被斬斷了。
他隨著彭禹生的目光,輕飄飄地看向對面。
他不知怎的,有一時半刻,忽然想起她看向他時愛笑的眼睛。
久久,他聽見彭禹生粗啞的嗓音,像是審判官一樣,確鑿地判定,「也哥,你把她放你心上了。」
兩人沉默了好一會,這種沉默蔓延開來,就像是一場拔河賽,相互對立,可是又相互要把對方拉入自己的陣營。
周也半盒煙又去了。
彭禹生開口,「別抽了。不要你嗓子了?」
周也動作滯了滯,最後把煙盒塞回褲袋裡。他雙腿換了下上下位置,給了自己一個更舒服的姿勢。「我們決定不了大部分的事情。」他淡淡說。說話的口吻裡帶著宿命感。
周也閉了閉眼。
他想起,有人一次又一次對他說,你要好好說。
你要好好說。好好表達。
「彭狗,」他叫彭禹生的暱稱,「我們能聽到槍花,不光是因為資本的緣故,還有文化政|策在後面做背景板的。還有時代發展到他們那時候剛好有的機遇。有很多緣故。比如說,頭一個登月球的,跟以後三百年後的人登月球,時代變化,政策變化,機遇變化,同樣一件事實際性質已經天差地別了。」
周也說的很慢,他似乎很不習慣長篇大論地去表達自己的意思,所以在說每句話的時候,都在搜索能最恰當表達他意思的詞彙。
「我們這個地方,你有沒有發現,我們這地方,文化跟自由這些東西都壓抑,時代和市場早就異化了,很多聲音也都已經變質了。所以我們這裡出不了槍花。」
周也大概是覺得自己表達的意思很模糊,於是又抬起臉,正視彭禹生,補充說,「我的意思是說,彭狗,沒有這些先行條件,哪怕真簽公司出道也沒用。」
所以他剛剛說,我們決定不了大部分是事情。
這世上大部分的事情,主要都還是時代所驅。而非人力。
兩人又沉默了。
彭禹生很難得在周也這裡聽這麼長一段話,而且這話聽著還蠻高級。他雖然沒什麼文化,也沒周也那樣愛看些亂七八糟的書,但周也的意思他卻是聽明白了。
周也其實也沒有完全否認辛祁的意思,只是周也想實現的夢想的那個時代,已經過去了。
周也問:「何建良什麼意思?」
彭禹生說:「他還沒想好。他家裡催著他快點成家,全家都指望著想抱孫子。」
周也:「……」
彭禹生煩躁得厲害,當空忽然吼了一聲。
周也沒發現自己聲音里有幾分害怕,他輕聲問:「你呢?打算跟阿祁一樣簽公司了?」
彭禹生眼球突出,瞪著周也就像看一個長得妖孽的時代怪物,他走過去,一把揪住了周也的領子。
四目相對,彭禹生一臉戾氣,似乎是不甘又似乎是覺得不得不服。
「周也你厲害!你真他媽厲害!」
周也邪佞地歪起一邊的嘴角。
彭禹生面相惡狠狠的,音量拔高后音色越發得難聽,像只唐老鴨在亂嚎:「周也你給我記著!老子這輩子就認定你了!你要沒法弄出點我滿意的名頭來,老子就把你搞的你祖宗十八代都不敢認你這裝逼的慫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