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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3:47:53 作者: 衣露申
    等到何繼做完了審計報告的其中一個部分,正準備起來重新倒杯咖啡,才發現簡寧已經趴在桌子上睡著了。他頓住了,站在那,就那麼看著她的睡顏,肆無忌憚地打量著,其實她真的已經不年輕了,白天還好,但現在即使是閉著眼睛,都看得見眼眶下面有著一圈淺淺的陰影,皺著眉頭,好像睡得不是很安穩的樣子,頭枕在胳膊上,有幾絲頭髮落在了電腦鍵盤上,就這樣散開,這樣看上去竟顯得有些俏皮。他以為這樣的形容詞是不應該用在簡寧身上的,她的氣質很乾淨,有種內斂到低調的那種貴氣,這種貴氣更像是先天不愁富貴的人才會有的那種氣場,不像他,後天再怎麼努力,外界如何誇讚他是鑽石王老五商界精英,他都很清楚地明白自己骨子裡那股迫切想要成功的野心和欲望是無法擁有這種寵辱不驚的氣質的,至少不是現在。其實貴氣兩個字用在他所了解的簡寧身上也有一種違和感,雖然他長期跟數字打交道,但是看人看事卻有種異於常人的敏銳和精準。他見過跟簡寧類似出身的女孩,卻是溫婉有餘,大氣不足,也見過所謂的富家千金,豪門麗人,足夠凜冽,但卻太過耀眼。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可是簡寧卻不同,她真真擔得起那個「璦」字,不在乎被蒙塵,甘於平庸,樂於流俗,卻又隱隱泛著光澤,對於何繼而言,這更像是一次「撿漏兒」,因為大多數人不懂得她的好,所以這份欣賞更加來得珍貴和竊喜。

    第五章 所求的不過只是愛你的資格(6)

    他珍惜這樣的時光,像是一壺好茶,總要在三泡之後才能覺出真味。前味是苦的,漸漸才能品出甘,真正的好茶餘味的那股悠長已不是簡單的五味所能形容。是人生,是苦旅,也是天賜,更是挑戰。

    他輕手輕腳地走到臥室,拿來一床薄毯,輕輕蓋在她身上,調高了空調的溫度,做完了這些又覺得不滿,生怕她一夜醒來腰酸背疼,但叫醒了她,這靜瑟的夢就會醒來。她會果斷地離開,或者選擇繼續工作,前者是他不願的,後者他又不忍。就這麼吧,能多看一秒就算一秒,哪怕一個睡著,一個醒著,但至少此刻是在一起的。

    簡寧睡醒的時候,天已經略微有點發亮了,她動了動枕得麻木的胳膊,睜開眼一看時間居然就已經六點了,她有點心慌,轉頭去看何繼,發現那桌上已經沒人了。電腦已經關了,就連書桌上亂七八糟的資料都收拾好了。她猛地站起身,才發現兩條腿因為坐著的緣故都麻了,坐在那靜靜地等著那陣又痛又麻的感覺過去,直到雙腿感覺正常了,她關上電腦走出書房,發現廚房裡還亮著燈。

    何繼走出來,一臉自然,「醒了?洗手間在樓上。柜子里有新的牙刷和毛巾。」

    她有點尷尬,匆匆走上樓去洗漱。

    等到她收拾好下樓,何繼已經把早餐做好了,雖然是很簡單的烤土司和牛奶。

    「不好意思,我都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睡著的。」

    「沒關係,我也剛剛做完。你睡著的時候,我已經把你電腦里那份資料拿過來用了,電腦也幫你關了。」

    「你都弄完了?一個晚上?」簡寧有點吃驚。

    「恩,都差不多了,只需要再完善幾個數據,不過都很簡單,周一就可以交貨了。」何繼雖然說的低調但是不可否認,他其實很享受簡寧語氣里的驚訝所表達出來的對他工作能力的肯定。

    「真了不起。」簡寧喝了口牛奶,真佩服這些徹夜沒睡還這麼神采奕奕的人,為什麼同樣是熬了一個通宵,她只覺得頭痛欲裂,神形俱滅,別人卻壓根什麼事兒都沒的,立馬跑個五千米都沒問題?

    何繼哪裡知道簡寧這句「了不起」是啥意思,他當下只覺得虛榮心快要爆棚,更加覺得自己通宵趕出的那份報告簡直是完美。

    「你先去休息吧,我回去了。」簡寧沒什麼胃口,喝完了一杯牛奶覺得那麼難受了,就準備收拾東西離開了。

    「我送你。」

    「不用了,你一夜沒睡,怎麼好意思麻煩你。」

    「說什麼麻煩不麻煩的,我都麻煩你一夜了。」何繼有點語帶雙關的意思,語氣就稍微帶出了那麼點曖昧。

    簡寧本來就沒休息好,也懶得跟他打機鋒,打開門就準備自己走了,「真的不用,你好好休息吧,周一見。」

    何繼看她跑得被兔子還快,好像背後有人在追似的,也不好意思太堅持,好像剛才有點操之過急了?

    簡寧打了車,剛走到小區門口,對面停著的那輛香檳色奔馳的車門就開了。

    霍別然穿著一身皺得不行的西裝,樣子憔悴又狼狽,徑直朝她走過來,拉著她的胳膊就往自己的車走去。

    「你幹什麼?放手!」簡寧嚇了一跳,但從胳膊處傳來的痛感告訴她此時的霍別然情緒非常不對勁。不對勁到他根本沒有理會她的掙扎。

    她被推進副駕駛,他轉身上車落鎖,這才看著她,視線像是要吃人似的地在她身上掃了一圈,簡寧一進來就被嗆人的煙味弄得快要窒息,這人到底抽了多少煙?車裡都快要燃起來了。乾裂的嘴皮,充滿了血絲的眼睛,還有那要吃人的眼神,簡寧揉了揉剛才被拉痛的胳膊,一聲不響地回應著他的對視。

    「去哪兒了?」霍別然剛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啞得不像話,很快他又補了一句,「不要再跟我說什麼關我什麼事,我只問你,這一夜你去哪兒了。」

    這幾年霍別然商海沉浮,正所謂居其位養其氣,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在,更何況他整夜未眠,一晚上就守著這小區大門,心裡山洪海嘯,如今車廂里更是氣壓低得嚇死人,一副山雨欲來的樣子。

    「抓jian嗎?你有什麼資格?」只是凡事總有例外,霍別然可以對著任何人狠戾,但是簡寧例外。她從來就不吃他那一套,不管他變得再成熟穩重,再成功都是枉然。她就這麼輕描淡寫地一句,就讓他聚集了一個晚上的怒火變得無的放矢。

    「我有話跟你說。」他清了清嗓子,卻發現昨天晚上準備的那一番話只是過了一個晚上就已經全然派不上用場。

    「我不認為我跟你還有什麼話說。」簡寧很快就接了一句,然後理了理自己的衣服,「開門,我要回家。」

    「你老是這樣,我會以為你對我有點什麼。」霍別然憋了一晚上的火氣,他一對上簡寧就全然無招,好像又回到了高中歲月,懷揣著善意,可是說出來的話做出來的事全都是挑釁。口氣里的痞子勁兒遮都遮不住,男人也怕受傷,所以總是慌張地披上偽裝。

    簡寧看著他,不怒反笑,又一本正經地問他,臉上是從未有過的慎重,「霍別然,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在我看來,我們就只是同學,老鄉。如果說你非要說我們之間有點什麼,也不過只是五年前你把我強姦了,你還指望我對你有點什麼?要我告你嗎?這才過了五年,應該還沒過訴訟時限。」

    霍別然渾身的力氣都喪失了,帶著點不可置信看著簡寧,這一句話足以把他打進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翻身。他頹然地倒在椅背上,手按下了開鎖鍵,「你走吧。」

    簡寧像躲避瘟疫一樣地下了車,霍別然看著她飛快逃離的背影,眼前一片模糊。他所求的不過只是愛人的資格,可是直到今天,他才明白,原來很早之前,他就已經失去了。

    簡寧剛走出霍別然的視線,渾身就像散了架似的,那把利刃刺傷了對方的同時,也讓自己鮮血淋淋。原來自己心裡的怨毒比自己想像得還要深刻得多。她自以為的心靜如水,她自以為的不悲不喜,在見到了霍別然之後統統土崩瓦解。她只能築起高高的城牆,豎起鋒利的倒刺,只是因為她已經不能再失去了。

    第六章 顛覆不過一線(1)

    簡寧一路跌跌撞撞,神情恍惚,憑著一股慣性走進電梯,然後拿出鑰匙開門,她甚至都沒有察覺到門是被反鎖的,一直到比平常多轉了兩圈,鐵門才應聲而開。她剛一進門,就被玄關處那雙高跟鞋震住了。那不是她的鞋子。

    此時不過只是早晨7點過,天光微亮,但因為是周末,所以周圍死寂一片,簡寧就那麼站在玄關處,看著那雙鞋子,一動不動。

    半晌,她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走到門外,悄無聲息地關上了門。直到傳來輕微的碰撞聲,門關了。簡寧這才轉過身,大步朝電梯處走去,她不停按著向下的按鍵,像一個神經質的病人。

    她只知道往前走,往前走,隨便去哪裡,不管到哪裡,她知道自己的樣子一定很難看,對的,不能讓所有人看見,不能,不能,她必須要走,但是走到哪裡去呢?小區里還是那麼安靜,偶爾有幾個老人在亭子裡打著太極,她像一個猛然闖入異次元空間的異類,從未覺得這個住了三年的小區如此陌生。

    霍別然還坐在車裡,剛才簡寧那句重擊讓他久久沒有回神,剛從方向盤抬起頭來,死命地搓了搓臉,就從指fèng里看見簡寧從小區里跌跌撞撞地衝出來,筆直就朝大路上走。他完全是下意識地就沖了出去,大喊了一聲,「簡寧!」

    簡寧像沒有聽見似的,依舊往前走,不是人行橫道,也不是紅燈,她就這麼筆直橫穿小區門口這條八車道的馬路,霍別然被嚇了一跳,一路飛跑地衝過去,衝到馬路中央才伸手拉住她,耳邊全是此起彼伏的喇叭聲,因為是主幹道,這條路上來往的車輛即使不是高峰期也不少,霍別然心都要快跳出來了,一陣陣地後怕,忍不住朝簡寧吼了一聲,「你瘋了啊!」

    簡寧被他死死拉住胳膊,她木木地回過頭看了霍別然一眼。霍別然就看見一張滿是淚水的蒼白到嚇死人的臉。

    「你怎麼了?」

    她其實已經聽不見他在說什麼,耳朵里嗡嗡一片,只是看了他一眼,她喊了一聲「霍別然」,但是卻發不出聲音。

    霍別然當下心裡咯噔一聲,他從來沒見過這麼嚇人的簡寧,連忙把她擁在懷裡,半拖半拽地穿過車流拖回到了馬路邊,現在的簡寧像一個沒有靈魂的行屍走肉。霍別然也顧不得自己了,強打起精神,把簡寧安置在副駕上,系好了安全帶,一路朝南駛去。

    一路上,霍別然時不時就要看一眼簡寧,越看越心驚。她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只看見眼淚一串串地往下掉,跟不要錢的珠子似的,嘴角咬得死勁,嘴唇發烏,臉色慘白。他扯了紙巾遞給她,她下意識地接過來,手卻控制不住地在顫抖。

    霍別然不忍再看,踩了一腳油門,希望車能再快點。好在路上都不堵,他把車停在停車場,小心翼翼地幫她解開安全帶,低下頭把她抱在了身上。他以為她會拒絕,可沒有順從得像一個沒有靈魂的小孩,他拍了拍她的背,低聲說了句,「乖,沒事了,我們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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