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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3:47:53 作者: 衣露申
他知道她已經醉了,否則不會失態到在他面前痛哭流涕。她的苦只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一個人靠酒精來緩解和麻醉。她總是在他面前裝得若無其事,其實脆弱得不堪一擊。
那是一個兵荒馬亂的夜晚,霍別然只聽得到自己劇烈的心跳聲,當自己的手撫摸上那微微泛紅的肌膚時,他甚至能看見自己的雙手都在顫抖。
他明明聽見她的痛呼,看見她緊緊鎖著的眉頭,他明明感覺到那乾澀的甬道對自己的拒絕,他明明知道身下的那個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可是他控制不了自己。汗一滴滴從臉上滑下來,他都不用看鏡子,就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有多猙獰,青筋在額頭跳躍著,他恨不得把身下的女孩揉進自己的身體裡,和著血肉還有魂靈。
房間裡充斥著酒精和性愛的味道,間或還有一兩聲呻吟。他擁著她,反覆地親吻著,在她身上烙滿了屬於自己的痕跡,他一整夜都沒有合眼,興奮得像一頭野獸,他把自己深深地埋在她的身體裡,蟄伏著,親吻著她一直緊皺的眉頭,一直在她耳邊呢喃著連自己也聽不清楚的胡言亂語。十多年來的傾慕,壓抑,矛盾,彆扭還有那種求而不得的心情就像是泛濫的洪水將他淹沒,在滅頂的快感中,他伏在她的身上,啃咬著她的肌膚,終於明白銷魂蝕骨的那句話真正含義,因為那一刻,他真的覺得死在她的身上也值了。
再長的夜總有盡頭,直到天光漸亮,霍別然才覺得沸騰的血液漸漸平息,隨之而來的是與激情混亂的夜晚截然相反的冰冷現實。接下來,該怎麼辦?
其實簡寧醒的時候,霍別然就知道了。但是他一直沒動,他能從她的呼吸聲中判斷她的驚恐和強制的冷靜,起床時那聲逸出喉間的痛呼。然後,他睜開眼,躺在床上,像是在等待判決的一個罪人。
他聽見簡寧對他說,「霍別然,現在我們連朋友都沒的做了。」
他居然一點都不吃驚,也不憤怒,好像也沒什麼值得傷心的。那句話其實跟六年前在火車上簡寧說的那句話意思都差不多。她活得太清醒,所以固執地把他排除在生命之外。他以前不懂她的拒絕,會覺得受傷,其實他現在也不懂,但痛感卻不如當年那麼強烈,或許是麻木了,又或許這句話分明就在他意料之中。她說的對,他們再也不會是朋友。
他什麼也沒說,穿上衣服就離開了。像一個連嫖資都吝嗇的嫖客。他知道那一刻他的背影肯定落魄得像一條狗。
霍別然想到這裡,只覺得一陣氣悶。好像每一次,他都跟不上她的腳步,他總是不知道她要的是什麼,所以在該陪在她身邊的時候,他選擇遠離;在需要強勢的時候,他選擇躲避。他以為只有自己那顆心才是傷痕累累,滿目蒼夷,其實,他一直都在犯錯。他以前不懂,現在也不懂。就這麼闖入她的生命,摧毀她一直渴望的和平安寧,這是她想要的嗎?
第三章 人生的A面 回憶的B面(6)
霍別然猶豫了。
那次飯局之後,霍別然就沒有在公司里碰見過簡寧,雖然他知道她就在那裡,但是卻再也沒有主動跟她碰面。其實現在的他,只需要動一動手指就可以把簡寧的生活完全顛覆,棋局已經布好,他卻在落子的那一瞬間猶豫了。是啊,那又如何呢?她再一次的流離失所,被自己堅信的安定說拋棄,被他活生生掀開那層自以為安穩的殼,露出脆弱不堪的軟肉,然後他就可以再一次趁虛而入了嗎?像五年前那樣?但那又能怎樣呢?她會不會還是像上次一樣決絕地離開,再一次告訴她,就算她愛上阿貓阿狗也不會選擇他?他突然覺得自己這幾年暗暗蘊藉的勇氣居然在一個照面簡單幾句話之後就煙消雲散了。
如果這樣的生活,就是她想要的,那麼就這樣放手,值不值得?
那之後沒幾天,就是元旦了。霍別然即使再忙,逢年過節都是要回老家的,恰好幾個在外地上班的老同學也回老家過元旦,幾個人約著隔天一起吃個晚飯隨便聚一聚。霍別然神使鬼差地來了一句,「叫上簡寧吧,她應該也回來了。」
「簡寧?很久都沒有聯繫了,你那有她的聯繫方式嗎?」
霍別然愣了會神,「那算了吧,我也沒有。」
當天聚會的還是那幾個老同學,有的去了上海,有的在北京,還有幾個是大學畢業之後回到濱江市上班的,雖然大家各有各的生活圈子,但聊起讀書時候的那些事兒,還是有說不完的話,幾個人說說笑笑,很是熱鬧。
「霍別然,想當年讀高中那會,你可是我們班最早談戀愛的啊,沒想到現在還打著光棍。」說話的是以前高中班上的團支書,現在在濱江中學教書,也就是他們的母校。
「怎麼?後悔結婚早了?」
「就算沒結婚,我也沒戲啊。誰不知道當年霍校糙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一心只念一支花啊!」
「你說簡寧啊?那哪能啊!人早就結婚了。也?對了,你不是說簡寧回來了麼?怎麼?你們一直沒聯繫?」
霍別然悶悶地喝著酒,笑著也沒答話。
「不過,我倒是見過她媽媽,就住在城西的臨江小區,上次簡寧回來辦身份證的時候我還碰到過她一次,跟她媽一起的,就聊了兩句,我才知道她家搬到臨江小區去了。哎,你說人這輩子還真是三窮三富不到老啊,要不是她爸出了事,現在也不至於是現在這個光景。」
「臨江小區?」霍別然問。
「你沒去過?前幾年剛修好的樓盤,政府的安居工程。好像是簡寧給她媽買的房子,前幾年她媽還一直租房子住呢,我要不是在戶籍處,我也不知道她住哪兒。」
吃完飯,霍別然藉口頭疼沒跟他們一起去唱歌,說是要散散酒氣,結果走著走著就到了臨江小區門口。
小區不大,門口的保安形同虛設,他徑直走進去,隨便找了個花台坐下,抬頭看了看那密密麻麻的房子,也不知道哪個窗戶里有她的影子。
不過,這樣也挺好。就這樣坐會兒,什麼也不做,心理上覺得離她近了點,感覺上也舒服了些。他走到小區小賣部,買了煙和打火機,又踱回到花台旁邊坐下,銜了一支在嘴邊,煙霧升起的時候,他想起自己第一次抽菸還是跟簡寧一起。
那個時候他們還在讀初三,簡寧還是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偷偷摸摸地拿出一包中華,撕開包裝盒,遞一支給他,「會抽嗎?」
他搖了搖頭。
「我也不會。但我覺得應該不難。」然後叼了一根在嘴裡,用打火機點燃,還沒吸進去,她就吐了出來,傻乎乎地說,「沒味道啊?」
第三章 人生的A面 回憶的B面(7)
「不是你那樣的。」還是少年心性,終究還是自己拿一根點上,又怕她笑話,深深地吸進肺里,差點沒被嗆死。
她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他不服氣,又抽了一口,這一次他沒有被嗆到,她睜大眼,用一種近乎崇拜的眼神看著他,接著自己又拿過來抽了一口。兩個人像比賽一樣折騰完了大半包煙,嗆得淚水直流,簡寧才後知後覺地有點後怕,「這是偷我爸的煙,不會被他發現吧?」
但在那之後,他很少抽菸,即使跟幾個男生在一起,看著他們吞雲吐霧,他也不為所動,好像那煙里還藏著當年那個不諳世事的女孩天真妄為的笑聲。
天一點點黑透了,小區里散步的聊天的人漸漸少了,他還是坐在那,不知道在想什麼,又或許什麼也沒想。看著家家戶戶的燈一盞盞亮了起來,他呵出一口氣,霧騰騰的一團,濱江市的冬天,陰冷cháo濕,可是他一點也沒感覺到冷,只覺得有種鈍鈍的痛感,在灼燒著內心。
「你打算在這待多久?」
他抬起頭,簡寧站在他前面,神色半明半寐,看不出喜怒。
「簡寧?」
簡寧先是看了看一地的菸頭,這才把視線對上他,「你什麼意思?」
「我只是在這坐會兒。」
「那你慢慢坐。」簡寧轉身就走。
霍別然拉住她,一把扯過來,兩個人突然挨得很緊,他甚至可以感覺到她驟然僵硬的肢體和胸膛起伏的怒氣。
「可以跟你談談嗎?」
「先把手放開。」
「放開了你就走了。」
「我媽在陽台上看著呢。」
霍別然下意識地往樓上看,簡寧趁機就從他手裡掙脫了出來。
霍別然有點無奈又覺得莫名熨帖,這些他熟悉的小伎倆讓他覺得眼前的這個人還是他認識的那個簡寧,他沒有把她弄丟。
「要不是我媽說在樓下看見你了,我還真不相信這鬼鬼祟祟的人居然是堂堂霍總,還以為是哪個小偷提前過來踩點呢。」
「我們好好說話行嗎?」
「說什麼?有什麼好說的?」她一臉的不為所動。
「至少,我欠你一句對不起。」
簡寧好像沒有料到他會這麼低三下四地來這樣一句,渾身的刺像是突然沒了落點,有一瞬,霍別然覺得簡寧整個人都僵住了,然後慢慢地一股濃重的悲傷就泛了上來,她好像想說點什麼卻始終沒有開口,最後化成了嘴角那抹諷刺的冷笑,「這句話,真新鮮。」
「那年,我……」
「霍別然,打住。我不想聽你說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兒。我過得很好,所以不需要你的那句對不起。」
「你真的過得很好?」霍別然絲毫不在意簡寧語氣里的冰冷。
簡寧眉毛一挑,「我過得好不好關你什麼事?」
「簡寧,你總是有本事把我激怒,然後就遂了你的願,你覺得這麼多年過去了,我還是當年的霍別然嗎?你對著杜益民說話也是這麼沖嗎?你除了在我面前張牙舞爪,豎起你那滿身的倒刺,你這些年也是這麼對杜益民的?」
簡寧臉色一變,好像是被霍別然的話猛得蜇了一下,旋即,她又恢復了正常,不甘示弱地回擊道,「杜益民是我丈夫,我怎麼對他,我想霍總沒必要知道。」
「是嗎?那他現在在哪兒?是在樓上嗎?元旦你回家,他怎麼沒跟你一起回來?還是他從來就沒來過?這就是你找的丈夫?」霍別然咄咄逼人,好像這段時間淤積的鬱悶終於到了臨界點,他再也不想讓她自欺欺人下去了。
「我找什麼樣的男人,跟你有什麼關係?他在不在,回不回來,跟你黑燈瞎火地在這盯梢有什麼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