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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3:37:13 作者: 千尋千尋
這些話對當時還只有十幾歲的費雨橋來說,無疑太深了,他聽不明白,他只知道他很悲傷,非常的悲傷,「德叔,我還能見到她嗎?」
德叔呵呵一笑,「那要看你們有沒有緣分。」
「那怎麼才能知道我跟她有沒有緣分?」
「這我就不曉得嘍……」
於是費雨橋愈發地悲傷了,未來如此渺茫,他看不到也無法預知。這悲傷很多年後都縈繞在他心頭揮之不去,哪怕他後來站到了萬人景仰的光芒中央,呼風喚雨,殺伐決斷,踏平荊棘一路走到今天,坐擁億萬財富,可是每每夜深人靜時,想起那張純真的小臉和那年梅苑後山如雪如雲堆砌的梨花,他就抑制不住內心的隱痛……
在他的復仇計劃里,本沒有她,可助手提供的資料里,她竟然是他殺父仇人的女兒,她的身體裡流著仇人的血,為什麼會這樣?
德叔看透他的心思,當時就跟他說,你可以不必把她列在計劃內,據我所知那對母女並不被莫家承認,反而跟莫家是對立的,放過她是可以的。可是費雨橋恰恰把那女孩當做了回國後的第一個計劃目標,不是因為復仇,而是因為,因為多年的想住讓他對她心生執念。沒有人知道在他人生最灰暗的日子裡,正是這份想念如初春的種子在他心底慢慢生長發芽,開出了最芬芳的花朵,這是多麼美麗的事情!每每被現實打擊得支撐不下去的時候,他就會被心底那朵芬芳的小花兒喚起人性最初的溫暖,於是冰冷的血液開始慢慢回溫,以至於他情不自禁地投入更多的想念去澆灌那芬芳的記憶。投入得越多越不甘心。他不甘心跟她的淵源只停留在隔空的想念,他要走近她,大聲告訴她:「我回來了!」
這真是悲哀至極,自成年後他憑藉高智商和不可一世的狠絕,輕易擁有了那麼多別人望塵莫及的東西,他那麼雄心勃勃,運籌帷幄,無數次瀕臨絕境又力挽狂瀾,沒有什麼事情可以讓他遲疑,讓他放不下,仇恨練就了他的鐵石心腸,踩平對手時常常連眼皮都不眨一下,可偏偏就是她,毫無理由地讓他變得猶豫,並且不顧一切地想擁有……
2
七年前,費雨橋曾經回過一次上海。
在上海的日子裡,他每天都會去看看她,當時她已經十四歲了,雖然還是少女年紀,但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只是他沒有機會出現在她面前,因為她很少單獨出現,要麼是和同學放學回家,要麼是跟母親一起出門,而且,他也不知道自己該以何種身份站在她面前。
她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後來她的家庭突遭變故,母親去世,她被老師收養,開始了寄人籬下的生活。那時候他很想幫她,看著她每天落寞地往返於學校和老師的家,孤獨單薄的背影讓他心生憐憫,但是他幫不了她,因為德叔給他下了最後通牒,命令他必須返回美國,否則極有可能暴露身份。
回美國後,他鬱鬱寡歡,每日糾結在心頭的都不是如何去復仇,而是他如何才能理直氣壯地站到她面前。他不肯承認也好,不去想也好,其實她才是他最大的目標,如果不是家仇,哪怕是粉身碎骨,抑或是萬劫不復,他都不會退縮……可是德叔卻嚴厲地警告過他,他娶任何女人都可以,甚至他最終放棄復仇也可以,就是不能娶仇人的女兒,想都不能去想。
「你要娶她,就改姓,跪到你爸媽的墳前說你不是他們的兒子,只要你敢這麼做,你娶誰都沒關係了。」德叔如是說。
時至今日,德叔仍沒有鬆口。
裕山的榆園是德叔現在的住所。他很少外出,隱居多年。
費雨橋每周都會上山看看年事已高的德叔,匯報下工作上的情況、重要的事情報備一下,德叔很少發表意見,因為他相信費雨橋的能力。
榆園從外表看其實就是棟普通的庭院,兩層的小樓,院子也不是很大,一點都不起眼。但是裡面卻極其奢華,拋開牆上的字畫,擱架上的古董不說,中式的黃花梨家具每樣都價值不菲,烏木地板亦是特級定製,連房樑上的琉璃吊燈都是貨真價實的古董,德叔雖然深居簡出,但收藏古董的喜好一直未變。顯然這是受費雨橋的爺爺和父親的影響,特別是費耀程,比費老爺子還熱衷收藏古董,在他去世時收藏在檀林公館的古董字畫不計其數,可惜都被費雨橋的叔伯霸占了,所以在費雨橋的復仇計劃里,不僅僅是要為父親報仇,奪回原來屬於父親的財產也是他計劃中的一項重要內容。
但費雨橋不太喜歡住榆園,覺得太靜了,除了風聲和鳥鳴,再也聽不到其他的聲響,晚上一個人睡床上,有些害怕。
德叔卻很喜歡,年紀大了,怕鬧。
因此他並沒有留很多人在身邊,只請了一個老廚子和一個大嫂料理家務,然後還有個老實忠厚的司機,隨時待命。費雨橋為著安全考慮,給他安排了兩個保鏢,也被他趕到了榆園後面的小院住,說是看不順眼。
德叔的脾氣的確是越來越不好了,很容易動怒,七十多了,按輩分費雨橋應該叫他爺爺,但他不依,因為他不服老。
每日晚飯後,德叔都有到樓上聽戲的習慣,費雨橋也通常就是在這個時候跟他談談工作上的事,聊聊天什麼的。
「今天我見莫雲澤。」費雨橋如實相告,他觀察德叔的表情,想看看他什麼反應,結果是什麼反應都沒有。
老爺子仰躺在搖椅上,閉著眼睛聽戲,戴著碩大帶翡翠戒指的手指還跟著節奏打拍子,輕輕晃著腦袋,似乎沉浸其中。
費雨橋於是不說話,端起杯子喝茶。
在德叔身邊多年,他已經摸准了老爺子的脾氣,如果他匯報了某件事情,或者就某個問題提出看法,老爺子沒有發話,他是不能多言的。坦白說,他有些怕德叔,在外面無論他怎麼為所欲為,一回到這裡他連走都不敢放重腳步,說話更是不敢大聲。
「咳咳……」德叔咳嗽了兩聲。
費雨橋馬上抬起頭望向他,因為這是老爺子發話的前秦。
「是莫雲澤?」德叔冷不丁問了句不著邊際的話。
費雨橋恭恭敬敬地答:「是。」
「可我怎麼看他的照片不像呢?」德叔說這話時,眼皮都沒抬,手指還在悠閒地打節拍。原來,他早就看過莫雲澤的照片,他並不是不聞不問,他其實什麼都知道。
費雨橋不敢掉以輕心了,解釋道:「他整過容,那年大火將他的整張臉都毀了,後來莫敬添把他弄到美國做了整容植皮手術,所以面貌上跟他小時候是不一樣的。」
德叔哦了聲,輕吁一口氣,終於緩緩睜開眼睛,目光瞟向費雨橋,不輕不重地說了句:「就憑一張臉,你就認定他是莫雲澤?」
「您的意思是……」費雨橋不明其意。
德叔這時候已經站起來,背著手緩步踱到窗前,淡然道:「前兒是你爸的冥壽,我去公田那邊掃墓,莫雲河的墓剛好在不遠處,我就順便去看了下,結果我看到他的墓修得跟個小廟似的,墓牌巨高巨大,石階都是漢白玉砌的,我大略掃了下四周,應該是公田墓園最氣派的墓了。而且我看一箭雙鵰他的墓前堆滿鮮花和供果,下山的時候我跟守墓的的老張打聽,他說每年清明或者祭日時都有大隊大隊的人上山祭拜,都是開著高級小車來的,一看就是有身份的人。這我就不明白了,莫雲河只是莫家的一個養子,他自己無親無故,莫敬池和莫敬浦去世後,莫家還有誰會把他當回事,給他修這麼氣派的墓,每年還這麼興師動眾地來祭拜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