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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3:37:13 作者: 千尋千尋
李老師氣得當夜就住進了醫院。老師們都為我打抱不平,同學們也都義憤填膺。校長也無奈,說是上頭的意思。那個寒冷的冬夜,我守在李老師的病床前,一個勁地抹淚。李老師虛弱地笑著,反倒安慰我,「別怕,邪不壓正,老師一定給你討回公道。」
無論是私底下,還是學校里或者課堂上,我和李老師仍然是以師生相稱。但是在我心裡,我早就將這個老實憨厚、任勞任怨的男人看做是我的父親,在我有限的想像里,他就像是一頭負荷沉重的駱駝,孤獨地行走在漫無邊際的沙漠。為了養家餬口,他已經累出一身病。可是他仍然在行走。他一輩子勤勞本分,從不跟人計較什麼,也不去刻意爭取什麼,但他身上有著與生俱來的正氣,還有一種保護孩子的本能。他在那樣寒冷的夜裡,仍然跟他的孩子說:「不怕,有我在什麼都不要怕。」
正文 遊園記·四月(23)
更新時間:2010-8-14 8:36:48 本章字數:1039
李老師只在醫院待了幾天就著急出院。不光是不想浪費醫藥費,更是要去為蒙冤的女兒討回公道。為此還在醫院的時候,他就和妻子程雪茹大吵一架。
程雪茹說:「你憑什麼那麼幫她,她又不是你生的,校長都說了是上頭的意思,你非得去拿雞蛋碰石頭?這日子還過不過了?」
李老師說:「這不是我幫不幫她的問題,是一個涉及是非黑白的問題。如果這件事就這麼過去了,你讓孩子以後怎麼做人?怎麼看待這個世界?我是當老師的,如果我都不能給孩子證明這個世界的善惡,我還能為人師表嗎?」
程雪茹說:「你管得了那麼多嗎?你又不是公安局法院的,你能把那些人怎麼樣?何況那丫頭本來就不是你想像的那麼單純,誰知道她背著我們是什麼樣子,聽說她媽活著的時候作風就有問題……」
「程雪茹!」李老師勃然大怒,床板敲得咚咚響,「你怎麼可以這麼說自己的孩子?即便她不是你生的,但她也是娘生的吧,她娘已經不在了,不說亡人為大,你怎麼能詆毀一個死去的人?四月並沒有做錯什麼,她只是比我們的孩子不幸,你不去同情她,反倒這樣背後說她以及她死去的母親,你還有沒有一點人味?」
「我怎麼了?我就是一個俗人,我沒你那麼偉大!我不需要為人師表!我只知道米缸快見底了,油又漲價了,這個月電費超標了,廚房的灶台壞了,芳菲舞蹈班的學費又要交了……」
激烈的爭吵在冷清的病房走廊上傳得很遠。
我拎著飯盒什麼也看不清,任淚水在臉頰冰冷地滑落。我來的時候在下雨,走出醫院的時候,雨已經停了,下著非常大的雪。是大朵大朵乾淨的雪花,在刺骨的寒風中沙沙地飛落,寬闊而冷清的大街上,光禿禿的梧桐樹上,已經堆滿了積雪。
我不知道該去向哪裡,在寒風中看著自己印在雪地上的腳印,那麼孤獨。到我手腳凍得麻木,幾乎無力站穩時,我發現自己又站在了那條頹敗的弄堂里。我跟母親住過的小樓還在。房子已經被莫家收回去了,不知道現在是誰住。
我抬頭看著二樓的露台,圍欄上也已覆蓋著厚厚的積雪。
空氣中瀰漫著煤爐嗆人的味道。一樓的門面關著,原來租住的那戶人家已經搬走了。有不怕冷的孩子在弄堂里追逐。也有哪家大人的責罵聲夾雜著小孩的哭聲,在寂寞的弄堂里傳得老遠,格外刺耳。我一時有些恍惚,我怎麼來了這裡?
我並沒有做錯什麼,我只是比別人不幸。
晚上回到家,芳菲已經睡了。儘管我動作很輕,仍然驚動了她。
正文 遊園記·四月(24)
更新時間:2010-8-14 8:36:49 本章字數:918
她從下鋪爬了上來,跟我擠進一個被窩,她身上很暖和,我已經習慣了她身上獨有的甜香,她摟住我,跟我頭挨著頭。
「姐,我剛做了個噩夢。」
「什麼夢?」
「夢見你離開了我。姐,你不會離開我的對吧?」
「我不離開你,可是芳菲,你已經長大了,我們都長大了。」
「長大就一定要分開嗎?」
「可能吧。」
「那我寧願不要長大。」
4
芳菲一直被程雪茹保護得很好。家務事從不讓她沾手,程雪茹說女孩子有一雙漂亮高貴的手可以顯出她的好教養。而她絲毫不介意我每天放學回家淘米做飯,吃完飯洗碗擦廚房油膩膩的案板,會不會把手弄得粗糙。哪怕是寒冬臘月,我都得把手伸進冰冷刺骨的水槽。
每天早上,芳菲都在母親的監督下擦上玉蘭油麵霜,說女孩子的臉面第一。那個時候玉蘭油是很昂貴的護膚品,幾十塊錢一瓶在我眼裡是可望而不可即的。而我用的,只是幾毛錢一袋的郁美淨兒童霜。我並不介意,因為對於我來說還有比臉面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生存。
我不介意,也是因為我已經習慣了程雪茹刻意在我和芳菲之間分出的彼此。寄人籬下本就如此,我能有個棲身之地就不錯了,還能要什麼?還希望得到什麼?我並沒有做錯什麼,我只是比別人不幸。
十幾歲的女孩子已經發育了,從日常生活用品中的毛巾、牙膏牙刷、洗髮水和香皂到內衣內褲和襪子,如果芳菲用的是飄柔,我只能用幾塊錢一瓶的蜂花洗髮水;內衣胸罩什麼的,我從來都是買的十幾塊錢一件的地攤貨,芳菲則是她媽帶著到百貨公司親自挑的名牌;即便是每個月的生理期,芳菲的日子一到,程雪茹就會給她熬紅糖水補血調氣,而我因為痛經在床上痛得翻來覆去也無人問津……
不僅如此,程雪茹在對女兒的培養教育上也是明顯區分對待的,即便芳菲萬分不樂意,她也要逼著女兒去學舞蹈,說學過跳舞的女孩子會很有氣質;學舞蹈不夠,還逼著女兒學鋼琴,說女孩子會一兩樣樂器將來在社交場合上不會丟臉。為此程雪茹拿出自己積攢多年的私房錢為女兒買了架鋼琴,每天芳菲放學的第一件事就是學琴,否則不讓吃飯。
正文 遊園記·四月(25)
更新時間:2010-8-14 8:36:51 本章字數:907
至於我,別說碰琴,靠都不能靠近。
「小心點啦,那琴很貴的,弄壞了儂賠得起嗎?」每次我拖地拖到鋼琴旁邊的時候程雪茹總是誇張地大叫。
而程雪茹不惜血本地培養女兒只有一個目的,要把女兒嫁入體面的人家。說白了,就是有錢人。她要向所有的人證明,她程雪茹培養的女兒將來是絕對不會在狹隘逼仄的弄堂里生活的,她也決不允許女兒重走她的老路。
這一點我完全能理解。因為程雪茹最痛恨和不甘的就是自己生活在油煙瀰漫的筒子樓里,她並不比別人生得丑,相反她年輕的時候是出了名的美人,無奈命不好,挑來挑去嫁了個窮教師,她人生最美好的年華都在灶台前耗掉了。
程雪茹有一個表姐,沒她漂亮,上世紀八十年代就嫁到了美國,據說現在在那邊過著資本家闊太太的生活。每次程雪茹跟鄰里嘮嗑家常的時候總要把那個表姐拿出來曬曬,「阿拉是命不好啦,阿拉哪樣比不上伊,就是命不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