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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3:37:13 作者: 千尋千尋
那天我在廢墟流連到天黑,又冷又餓,只得縮著身子回弄堂。
雨已經停了。
巷子裡瀰漫著濃重的霧氣。
冗長狹窄的弄堂像是沒有盡頭。弄堂兩邊堆放著各種雜物,煤爐、鍋、箱子,以及垃圾桶。很多的窗口都亮著燈,在陰冷的霧氣中,浮出一輪輪昏黃朦朧的光暈。我走得很慢,是因為我害怕見到我家的窗。再也不會有人為我亮起溫暖的燈,再也沒有人為我拭去眼角的淚水,再也不會有誰為我做好香噴噴的飯菜,再也沒有人為我蓋上溫暖的被……
爸爸死了。伯伯死了。媽媽也死了。
正文 遊園記·四月(17)
更新時間:2010-8-14 8:36:33 本章字數:740
這個家從此就剩我一人。
那是誰?
拿著把雨傘站在樓下的屋檐下。
我眯起眼睛打量他,雨霧中他背著光,四顧張望,似乎在等著誰。仿佛是電影中的長鏡頭,背景是狹長的弄堂,而他在昏暗的燈下模糊成孤獨的影。
「四月……」
我聽到了輕微如嘆息的呼喚。是李老師。
老師的手冰涼,我猜他站了很久。
他牽著我的手往弄堂外走。
「四月,跟老師回家。」
我停住腳步。
他拉我,「四月,聽話,你家裡已經沒有人了,你會餓死的。」一聽這話我就哭了,大顆的淚水滾落下來。可是我仍不肯走。老師嘆息著將我擁入懷中。「孩子,你得活下去,你的爸爸媽媽一定希望你活下去。」
「不,我要等媽媽。」
「你媽媽已經不在了。」
「她還會回來的,我一定要等她。」
「傻孩子,你真是個傻孩子……」
老師撫摸著我的頭,輕輕拍著我的肩和背。夜色中我分明看到他的眼中也翻湧著的淚水,他按住我的肩膀,那麼誠懇,那麼真切地跟我說:「四月,有老師在,你就會有家,老師的家就是你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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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麼可愛的臉龐!瞧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笑起來比天上的星星還亮。她的臉蛋圓圓的,笑的時候有兩個酒窩,臉頰透著淡淡粉紅,仿佛三月里的桃花。最特別的是她的頭髮,有些天然卷,扎在頭頂宛如海藻般散開,黑亮柔軟,讓人情不自禁想觸摸。據說頭髮愈柔軟的女孩子,心地也會柔軟。之前我不信,因為我的頭髮也很柔軟,但我的心腸一點也不軟,否則不會放那麼一場大火。可是見到了芳菲後,我開始相信心細如髮這個詞語。
正文 遊園記·四月(18)
更新時間:2010-8-14 8:36:35 本章字數:768
沒錯,她就是李芳菲。李老師的獨生女。
「菲兒,這位姐姐比你大一歲,她叫四月。」
「四月,以後芳菲就是你的妹妹了,你們是一家人。」
李老師給我們相互介紹。
我還來不及反應,那女孩兒就一把勾住了我的胳膊,「哎呀,太好了!以後就有伴兒了,爸爸,這是真的嗎?」
李老師溫和地笑,「當然是真的。」
她挨我那麼近,我聞到了她身上淡淡的甜香。可是她竟然說我身上有香味,湊近我身上調皮地嗅,「咦,姐姐,你身上好香啊----」
我被她嗅得很不好意思,臉當時就紅了。
「菲兒,一點規矩都沒有!」旁邊傳來一個女人冷冷的訓斥。
我側臉望過去,只見廚房門口站著繫著圍裙的女人,一臉冰霜,目光刀子似的在我身上掃蕩,我頓時有種被人剝光衣服的羞辱。
「媽媽,你看----」芳菲將我拉向她母親,「爸爸給我帶了個姐姐回來,多漂亮啊,我從來沒見過這麼漂亮的姐姐……」
李老師對那女人露出討好的笑容,「雪茹,這就是我跟你說的四月,她以後……」
「我什麼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那女人冷冷地瞥我一眼,拿著鍋鏟轉身就進了廚房。
「菲兒,帶姐姐去洗個澡,洗完澡吃飯。」李老師沒有理會妻子的態度,和顏悅色地吩咐女兒,頓了頓,又跟我說,「四月,以後這裡就是你的家了,千萬別見外,你程阿姨很好相處的,我們都是一家人……」
話音剛落,廚房裡傳來噼里啪啦一頓響。
「養一個都顧不過來!」
「自己想當慈善家,還要連累別人。」
「養得了人家一時,還養得了一世不成?」
我無地自容。
李老師也顯出尷尬的神色。
正文 遊園記·四月(19)
更新時間:2010-8-14 8:36:36 本章字數:1137
「你就少說兩句吧,就是多雙筷子而已,大不了我多上幾個補習班。」李老師望向女兒,「還不快帶姐姐去洗澡,馬上要開飯了。」完了,又補充一句,「也就是每天從嘴裡省出一口,我認了!」
語氣毋庸置疑。
廚房裡這才恢復了些寧靜。
芳菲親熱地挽起我,「姐,到我房間去。」
我一輩子都忘不了那頓晚餐。
程雪茹坐我對面,自始至終都沒抬眼看我,不停地給她女兒芳菲夾菜。芳菲說不要了,她還夾。她沒有看我,但我知道我的一舉一動都在她的目光中。
我緊張得幾乎不敢動筷子,連李老師夾到我碗裡的菜我都不敢動,我埋著頭,強忍著飢餓,扒了幾口飯就趕緊放下筷子。這是我在這個家的第一頓飯。也就是從這頓飯開始,我每天都不敢吃飽,一直是半飢餓的狀態,有時候實在忍不住多添一碗飯,程雪茹的筷子就會敲得叮咚響,要麼就是猛烈咳嗽,或者頓下飯碗說不吃了,這麼吃下去大家都餓死云云。見識了幾次後,我再也沒敢多添飯,漸漸地,我也就習慣了這種半飢半飽的狀態。這導致我發育遲緩,個頭總也長不高,人也瘦得不像樣子。晚上睡覺的時候,芳菲總是摸著我根根分明的肋骨說:「姐,你怎麼這麼瘦啊……」
我和芳菲睡一個房間。
李老師的家住在一個弄堂里的筒子樓里,好像我總是擺脫不了弄堂,從出生到母親去世,再到現在寄人籬下,我依然住在弄堂。也許和母親一樣,以後我死也死在弄堂吧。李老師家的面積非常狹窄,除去設在陽台的廚房,總共才三個房間,不,確切地說是兩個半房間。最外面不足十平方米的是客廳兼餐廳,裡面一間是李老師和程雪茹的臥室,而我和芳菲的房間是和隔壁鄰居分半隔開的,也就是說,只有一般房間的一半大。房間內放下一張床和書桌,就什麼都放不下了,每次去書桌做作業都得貼著牆壁過去,要不就是跳上床,從床上踩過去。
而且,沒有窗戶。整個房間黑漆漆的,白天都得開燈。
最開始的時候是我和芳菲擠一個被窩,後來我們大了點,睡不下了,李老師就找木匠打了張上下鋪的小床,我睡上鋪,芳菲睡下鋪。就為這張床,程雪茹和李老師差點打一架。一直是這樣,家裡任何開支只要跟我有關,程雪茹的臉色就很不好看,輕則指桑罵槐,重則敲鍋鏟。她好像特別喜歡把鍋鏟當道具,在逼仄的陽台表演她的獨角戲。李老師大多數時候都不跟她計較。他是個沉默寡言的人,即使是在家裡,他也很少說話。大概是他上課講話太多,嗓子很疲倦,回到家沒有力氣說話了。事實上,李老師也的確是難得的好脾氣,很少見他批評學生,就是學生做錯了事,他也只輕輕地說幾句,但每句都會說到點子上。他不用像其他班主任那樣大聲呵斥,或者揮舞教鞭,一樣把學生們治得服服帖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