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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3:32:37 作者: 李不乖
經過一個冬天,窗外鳥鳴清脆,綠樹蔥蔥,構成一副生機盎然的景象,於她而言,卻已是開到荼蘼花事了,從此人間無芬芳。
這一年的六月,各大社交媒體突然開始瘋狂轉載同一條新聞。
「世界末日理論」甚囂塵上,神秘的瑪雅文明逐漸進入公眾的視野,公交車上,廣場上,辦公室里,學校的食堂里,每時每刻都有人在談論著12月21號的世界末日。
在全人類的生死面前,震驚整個安大的桃色緋聞終於慢慢平息。
末日還未降臨,蕭倦卻像是已經死過一次了。
南安再見到他的時候,根本沒辦法把眼前這個鬍子拉碴面頰凹陷的人和記憶里意氣風發的蕭倦重合在一起。
「你怎麼變成這樣了?」她一開口,拖出一長串哽咽的餘音。
蕭倦佝僂著背,整個人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原本剛好合身的T恤此刻空蕩蕩地掛在身上,眼睛下面一圈烏黑,看向南安的目光卻依舊溫暖:「你先管好自己吧,我聽說你又生病了,這么小身體就不好,長大了要吃苦頭的。」
南安伸手拉住他的手腕,被凸出的骨頭硌得手心生疼,努力把嗓子裡的酸楚咽下去,故作輕鬆地掐他一把:「我早就長大了!」
「長大了有什麼好的?」蕭倦苦笑著揉揉手臂,聲音輕得就像一縷風,「我還盼著你永遠不要長大呢。」
是啊,長大到底有什麼好的呢?
長大成人,意味著可以自由支配零花錢,可以不必再遵守家裡的門禁,可以肆無忌憚地吃喜歡的垃圾食品,可以和喜歡的人光明正大地手牽手走在一起。
同時也意味著,他們將要隻身闖入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那裡沒有機器貓的竹蜻蜓,沒有脈脈溫情,更沒有永遠不變的愛人。
動畫片裡的主角大雄,就算在每一集的結尾改正了缺點,懂得了道理,收穫了快樂,成為了更好的自己,可是下一集的開場,他還是會變回那個懦弱又倒霉的大雄,未來還是有數不清的煩惱在等著他。
長大,從來都不是破繭成蝶的一瞬,而是後患無窮的一生。
南安怔怔地看著蕭倦,臉上一片冰涼,抬手一抹,才發現自己已經淚流滿面。
除了哭,她還有無數種方式可以表達對蘇韻的恨,可是除了哭,她找不到任何一種方式來表達此刻面對蕭倦,她心頭湧出的無限愧悔。
「對不起。」她低下頭,喉嚨里哽得幾乎喘不過氣,「真的對不起,我應該早點告訴你的,如果我早點跟你說……」
「早點說晚點說,結果都是一樣的,你不用自責。」蕭倦輕輕揉著她頭頂的發旋,笑容飄渺得就像山間的霧氣,風一吹就散開了。
人頭攢動的食堂里,他們面對面站著,同樣的永失所愛,同樣的傷痕累累,也同樣還在苟延殘喘著。
沉默良久,南安上前一步,踮起腳輕輕擁住少年削瘦的肩膀,所有的勸說和開解都化作一句虛無的安慰:「會好的,我們都會好起來的。」
她小時候性格很內向,經常被隔壁的小孩欺負,身上時不時就會出現細碎的傷口,每當這個時候,蕭倦就會拎著雞毛撣子衝出去替她報仇,回來了還會給她帶糖吃,蹲在她面前笨拙地安慰她:「以後會好的。」
以後會好的,以後,是多久以後呢?蕭倦不知道,南安也不知道。
或許,終其一生,他們都不會好起來了。
但此時此刻,蕭倦卻在這樣一句不痛不癢的安慰里攥緊南安的手,硬生生掉下了眼淚。
「你知道嗎?我從來沒有想過她會跟我分開,我覺得我們一定會結婚,生一個可愛的寶寶,她家裡的事我都會處理好,我不會讓她再受苦,她只要天天對我笑就好了,可是現在,一切都完了,全都完了,我們完了。」
從來沒有哭過的人,如今的每一滴眼淚都像是打在南安的心口上,那麼滾燙,那麼苦。
南安摟著他的肩膀,聽他絮絮叨叨說著曾經計劃好的與蘇韻有關的未來,抬頭望著落地窗外明淨的天空,輕輕嘆了一口氣。
這一年,南安快要二十歲了,年少時那一頭標誌性的自然卷已經用藥水洗成自然柔順的樣子,因為長期熬夜和病痛不斷,臉色不再紅潤,只剩下脆弱的蒼白,眉心也漸漸皺出一道憂慮的深痕。
她一天天長大,繼而一天天老去,早已喪失了對外界的感知能力,卻猝不及防地在蕭倦越來越大的啜泣聲中與過去的自己劈面相逢。
心口的大洞灌滿了風,那種徹骨的孤獨感又一次湧出來,迅速占據了全身的每一個毛孔。
就這樣吧,所有的傷害和折磨,都到此為止吧。
她這樣想著,期盼著,慢慢閉上了眼睛。
然而,命運遠比她想像中的還要冷酷複雜。
一場更大的災難正在暗處悄悄醞釀,如同蓄勢待發的野獸,只等著時機一到,立刻伸出尖利的爪子,為本就血肉模糊的人生再添一道傷痕。
☆、重創
六月底,學校開始放暑假,蕭倦不願意出門,更不願待在家裡聽母親的嘮叨,乾脆收拾了幾件衣服躲到南安家小住,經常在沙發上一躺就是一整天。
阮北寧有心要照顧蕭倦,每天換著花樣做好吃的,夏日必備的湯湯水水更是從來不斷,可哪怕是這樣的精心,對方還是一天天憔悴下來,顴骨高高凸起,眼看就要刺破皮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