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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3:25:45 作者: 御井烹香
    「那麼,鼻部這邊----」

    「鼻部就要用膨體了,鼻尖墊一片軟骨就行,他在做手術的時候已經考慮好,給將來留出了修復的餘地,下頷要用構件。」

    取軟骨現場雕刻,這是最考驗功力的手活,要快、准、穩,縫合卻不能著急,各種動作的快慢輕重和節奏感,非數年不能熟練,而操作全程,手部必須保持在無菌區,當地醫院提供的助手問了兩句,聲音漸漸都小下來,胡悅像是臻入某種玄妙的至境,好像什麼都沒在想,注視著的鼻子就是鼻子,眼就是眼,手術準備中無數次揣摩過的局部特寫不斷在眼前浮現,挺拔的鼻部曲線,折角分明的下頷稜角分明,圓潤的顴骨,這一切構成了極符合人類普遍審美的面部輪廓,脂肪、血管、神經、皮膚……

    「胡悅,你出來一下。」

    「哦。」

    無影燈光輝照耀,淡藍色的手術單把光芒全都吸收,如果躺在台上仰視天花板,反而會看到扭曲的光芒倒影,淡淡的就像人影。那個穿著簡樸的少女往外走去,肚內空空,一無所有,只有即將到來的壞消息。「你家裡人有人找。」

    她低頭縫合軟骨,鑷子來回穿梭,複雜的結成型。一片又一片浮現的記憶也無法讓她的手指顫抖。

    「你是不是有病?」扇在臉上的耳光,熱度好像還在,「不要鬧了!不要不識趣!死了就死了,你要我怎麼樣,我的日子還要過下去!」

    她拉緊線頭,力道恰好,不緊縫不住,太緊的話,軟骨可能會被勒斷,這是在幾百塊千層糕上練出的手藝。

    「我是沒有錢給你念什麼警校!你去念師範----師範還給生活費呢!」書包和行李袋一起被丟到地上,「衣服你自己拿回去宿舍洗----志願按我說的報!」

    換針線,開始縫合,從裡到外,一層一層,組織、肌肉、皮膚。

    「小妹妹,真的不要再打電話了,你這是騷擾你知道嗎,案子我們在查,我們一直在查!你要是覺得警察沒用,要不然你自己來找線索?」

    「刀。」

    再開口,還在髮際線邊沿,這裡的切口最小,皮膚被掀開,皮相被揭掉,露出活生生的血肉,這畫面,足以讓一般人作嘔,而她視而不見,沒有絲毫不適,只有手術區。

    「那個,胡悅,我們宿舍今天聚餐----要不,你也來唄,你這份我們幫你出了。」

    「胡悅你怎麼會想到讀這個啊,以後是賺得多,但是實習期間很苦的,而且現在工作那麼難找----」

    「還來借?胡悅,你命苦我也就不說你什麼了,但是我們能力也有限的,你已經25歲了,還要借錢讀書?你看看你堂弟,23歲已經工作兩年了!命苦就別讀書!」

    軟骨,雕刻,縫合。

    「這個人不適合在我手底下----太醜。」

    「我的第一個客人,是個男人……」

    「餵、那誰、那個實習生,胡悅,胡悅,胡悅----小師娘----」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

    「永遠也不要考驗人性,人性是禁不起考驗的----」

    結打好了,開始逐層縫合,患者的心跳還平穩嗎?面部手術馬上做好……

    胡悅忽然醒覺----有人在叫她,「你們剛才說什麼?」

    「我們說,胡老師,您辛苦了,要不,縫合我們來吧?」幾個住院醫年紀不比她小,但口吻卻很謙遜,a市很少有這麼特殊的整容修復案例,事實上,這也是胡悅第一次獨立主刀這麼複雜的手術,長達數小時低頭作業,她的脖子也開始發酸,手亦比剛開始要更沉重。

    「一會身上贅皮給你們縫合吧,臉部的縫合比較重要,還是我來。」但她還是堅持自己縫合,「有兩個開口都在口腔內部,不好縫----吸血。」

    負壓管很快移來,吸走積血,胡悅逐層縫合上口腔內的開口,就如同她剛才縫合好髮際線內的切口一樣仔細。她縫完最後一針,倒退一步,仔細地審視著這張安詳的面孔,輕輕地吸了一口氣。

    做完手術,填充還沒開始血腫,這正是最接近最終效果的一刻,袁蘇明的臉經過修復,和師----師醫生,幾乎一模一樣。就如同她想得一樣,師雩的確是個極有天分的醫生,12年前,他為自己設計的整容藍圖,正是12年以後的師霽,應有的模樣。

    而她的手藝也並不差,袁蘇明要的效果,她也分毫不差地予以還原,他被削去的骨骼,未留照片,但她以師雩的面部為參照,設計的構件尺寸,確實和他吻合。這是她獨立執刀的第一台大手術,這樣的效果,堪稱完美。

    她做到了。

    「給他拍照。」她說,無視眼前的虛影,在耳邊低語的輕聲,「手術單遮蓋好,稍後要給壓力包紮的,現在開始切除贅皮。」

    這是個相對簡單的手術,似乎因此幻覺也顯得更嚴重,她做過的那麼多噩夢,受過的苦,放不下的心結,全都回到身邊,母親的血泊環繞著她,這是她放不開的畫面,其實,她也只看過一眼照片,更多的是基於文字敘述的想像,這是她跨不過的心魔。

    手術刀從空蕩蕩的皮膚中划過,劃不去一張張重疊的笑臉,師霽還是師雩?她分不清,高傲的、冷淡的、憤世嫉俗的,他很少開朗大笑,總是那樣的陰鬱與孤僻,和氣的、優雅的、得體的、猙獰的,在腦海里,好像現在的袁蘇明,都擁有了一張師霽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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