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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3:25:45 作者: 御井烹香
    「不是每個人都會變成狂食症,但是這種心情不爽的時候,用美食解毒的心理,人人都有。」她儘量用客觀的語氣介紹,「有些人的傾向控制得不好,也許是生活中的一些際遇,讓他們越來越依賴這種進食行為,到最後養成了習慣,即使困境已經解除,還是改不掉瘋狂進食的習慣,這也是狂食症的一種成因……」

    到年先生這一步,進食已經是一種習慣了,越是焦慮的時候越要多吃,如果克制自己不吃,也會引發焦慮,這種病當然是要治,而且遠比抽脂術更該引起重視,如果控制不好,抽脂術白做這都是很次要的弊端,再這樣吃下去,身體垮掉也是遲早的事。胡悅想要見面也是因為電話里不怎麼好解釋,至少她不好判斷年先生有沒有聽進去,上次見面,她覺得他的精神狀態也不是非常----嗯,健康。「這方面的專家,說實話,隔行如隔山,我是不怎麼了解,不過還是要從心理諮詢著手,你的經濟能力沒問題的話,我推薦你可以去這附近的幾家諮詢室,有個劉醫生聽說很不錯,但不知道能不能約到時間……」

    說話間,火腿蜜瓜端上來,被一掃而空,薯條也被一根一根慢慢咀嚼進了肚子,年先生吃東西的速度越來越慢,聽得也越來越專注,他慢吞吞地說,「我都不知道還有這種病----我家裡人都以為我就是貪吃----」

    減肥肯定也是試著減肥過的,但不能不吃,有時候並不是饞,就像是胡悅說的一樣,對進食行為已經有依賴了。年先生的家庭情況和胡悅猜得也八九不離十,「小時候在外婆家也挺不受待見的,那時候家裡窮,生活費給得少,外公偏心我表哥,同姓嘛。做一碗紅燒肉,肥肉要埋到飯里給表哥吃,不是沒吃飽,但是就覺得,從小沒有吃夠過,一直都有點餓……」

    從小和父母分離的孩子,都容易留下心結,性格會偏敏感封閉,尤其是大家庭由祖父母帶,小孩子的安全感自然不如在小家庭里長大那麼足,長到高中再回家的時候,家裡已經有了幾歲的妹妹,是從小一起跟著父母在外地帶大的,「就覺得沒有哪裡是我的家,那段時間外婆也去世了……回外公那邊也不是我的家了,從小就特別饞,但特別喜歡吃,覺得只有吃的時候能安心,可能是從那時候開始的。」

    十幾年前,社會才剛擺脫貧困,能吃是福,也沒有什麼心理疾病的概念,家裡對長子也不無愧疚,早期沒有及時控制,十幾年下來就吃成這個結果,年先生掰著手指給她算自己減肥的歷程,「那種減肥班、夏訓營去過好幾次了,沒有什麼用,就是忍不住要吃。後來我媽一和我說這件事我就……怎麼說吧,也覺得自己不爭氣,只會吃,這麼胖,沒個人樣,就更想吃,說多了,我就放棄了,她要怎麼弄就隨她,反正我自己就是吃,我怎麼都要吃。」

    凱撒沙拉上來了,菜葉子一根根被送進去嚼著,配一口湯喝下去,「她對我挺失望的,我說沒有關係,反正你們還有妹妹啊,妹妹和我不一樣,妹妹爭氣。」

    年先生吃飯的樣子不能勾引起食慾,「中間也放棄了幾年,現在我年紀大了,又開始著急,說這麼胖根本找不到媳婦。這次對我絕望了,不指望運動減肥了,想直接抽脂,一勞永逸。說是脂肪不能再生,抽出來就永遠瘦了,再做個胃束帶,看我以後還怎麼吃。」

    他切下一塊牛排,把外焦里嫩的肉送進嘴裡,邊嚼邊笑,像是在吞咽自己永遠無法彌補的遺憾,「行啊,那就做唄,反正錢都是他們給的,我自己出去找工作也嫌丟臉,不讓我做,那我就隨他們,他們要我幹嘛我就幹嘛。」

    「胡醫生,問你----如果做了那個手術,還這樣吃的話,會有什麼後果?」

    胡悅喝了口蘇打水,她一點胃口都沒有了。「束帶可能會移位,後果可輕可重。」

    「重的話,會死嗎?」年先生突然問。

    這一問,問得突然,但胡悅並不吃驚。「運氣非常不好的話,可能會。」

    「我死了,你覺得他們會後悔嗎?」

    年先生又切一塊牛肉,和菜葉子拌在一起吃,好肉在嘴裡嚼嚼就化了,但他卻一直咀嚼,他盯著盤子很久,抬起頭迷茫地問胡悅,「會嗎?……我覺得不會。」

    「……」

    是不是每個肥胖症患者背後,都有類似的故事,體重不過是失控人生的表示,胡悅滿口的苦澀,青檸蘇打水的回味是這樣的。

    「我也覺得不會。」最終,她輕聲說,「恐怕你父母根本沒有意識到他們對你的傷害,在心裡,這一切全是你缺乏自控能力的錯。我建議你們在做手術以前,還是找個診所做一下心理諮詢----你看,如果要死得有價值,至少也該讓他們明白誰該感到愧疚,對不對?」

    這話說得荒腔走板,被傳出去她真的就死定了,年先生自己都失笑,「愧疚有用嗎?他們不會愧疚的。」

    他對自己的家人倒是看得清楚,胡悅也無言以對,只能禮貌微笑,她的義大利面到了,她攪了又攪,都快攪成漿糊了也張不開口。這家店走情調路線,環境光不好,暗得就像是她現在的心情,一塌糊塗,一股如煙似霧的惆悵,難怪老醫生都強調公事公辦,難怪師霽言傳身教,該怎麼對病人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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