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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頁

2023-09-28 03:23:40 作者: 御井烹香
    看來那些新聞報導他全都看過,K心頭湧起一陣煩躁,他寸步不讓,「你是在說我還是你?勞勃先生?」

    勞勃有個很複雜的非洲名字,不過,在圈內人們都叫他勞勃,他笑著做了個手勢,「對我們兩個都適用,都適用,這邊請。」

    「你選了兩個很有意思的目標,能發現她純屬運氣。」

    在帶他看貨的路上,勞勃告訴他,「我們發現她的時候,她站在血泊里,看起來嚇得不輕,她對我們說,她到的時候這裡就是這樣子。住在一百公里外的富爾人,死了二十多個,一地都是血,她看起來嚇得快發瘋,但卻毫髮無傷。她說她和男人迷路了,是走到這裡來的----我們發現她的時候她正想開走富爾人留下的車。」

    「做過硝煙反應鑑定沒有?」K先問,隨後從勞勃的表情里意識到自己問了個傻問題,在達爾富爾怎麼會有實驗室,這裡人也不會去鑑定指紋。

    「發現兇器了嗎?」他轉而問,「是誰幹的。」

    「不知道。」勞勃說,他似乎想起了什麼別的事,心不在焉地嘟囔,「如果每樁發生在達爾富爾的流血衝突都要搞明白來龍去脈,那我們就別想關心別的事了。」

    K意識到,勞勃不但對這種事習以為常,漠不關心,而且也無法了解到一百公里以外的事情,他的勢力範圍沒覆蓋到北達爾富爾那麼遠,針對這點問個不停,肯定會影響到地主的心情。他閉上嘴,勞勃繼續說道,「無論你如何,她確實是個非常幸運的女孩----能夠目睹這樣的場面還倖存下來的人非常少,大多數人都瘋了,而她雖然怕得要命,但精神卻很好,能吃,能喝----吃得喝得比我手下一半人還都好,落入我手裡的女人從來沒有沒被輪jian的,她還是第一個。」

    被他這麼一說,李竺的確處處運氣都好,但勞勃其實還是在向他邀功----K強調過無數次,他要看到一個完好的李竺,這女人手裡肯定沒有U盤,在百分百確定以前,他不會讓重要的人質被無意義的糟蹋。

    他瞥了經過的黑人民兵一眼,在心底想著這裡有多少人患有愛滋病,勞勃的腳步在一排宿舍的最裡間停下,從腰間仔細地掏出一把小鑰匙打開門,「從抓到她到現在,我每天親自給她送飯,除了我以外沒人能打開這扇門,K先生,我希望這樣的誠意能讓你滿意。」

    從開始到現在,他一直很客氣,但K不會誤解他的潛台詞:如果他帶來的東西不能讓他滿意,那麼勞勃就會叫他知道一下JEM都是怎麼對待那些不長眼的美國人的。他對美國境內的新聞知道得清清楚楚,很明白K現在究竟是怎麼個處境。

    「讓我先看看貨。」K壓下憤怒,冷靜地說。勞勃聳聳肩,拉開鐵門,光線頓時湧入黑暗的房間。

    在視頻里看過無數次的臉,真正出現時還是有些不真實,這是個酷熱的小房間,陳設異常簡單,牆角還放著沒吃完的托盤,便壺在另一個角落,李竺坐在床上,表情平靜地望著他們,她看起來比視頻里還要文弱,四肢纖瘦,面目清秀還略帶萎靡,完全可以理解勞勃從未懷疑過那幫富爾人的死因。

    「我是K,」K說,「很高興聽說勞勃他們好好地招待了你----我都不願去想,如果他們以為你只是個普通女孩的話,在這房間裡會發生什麼。已經流了太多血了,接下來讓我們儘量和平地把這件事處理完,好嗎?」

    李竺乾裂的菱角嘴綻開一個微笑,她的表情依然毫無波瀾,勞勃聽出點味道,來回看著他們,K沒理會她,而是聚精會神地望著李竺,審訊中氣勢至關重要,誰能壓倒對面,誰就能掌控全局,而他正和李竺進行一場激烈的精神角斗。一進房間他就知道這活很棘手----她被抓了,可半點都不懼怕,這是最麻煩的一點,要麼,就是她落網這整件事都是巨大陰謀的一部分,要麼,就是她已經做好了去死的準備。

    如果那幫富爾人能活下來一個就好了,K暗自有些嘀咕,二十多個人全部被殺,真是駭人聽聞的殘忍。在這樣的兇手面前,人總有種面對野獸的懼怕,這女人是天生的殺手,殺了這麼多,她看起來居然還很安詳。也許,應該借用一下勞勃的刑房……但這並不妥,拷打李竺會讓他也顯得狼狽,而勞勃的英語很好,他很可能會親自監聽,不,現在他最不需要的就是和陌生人談論那個U盤。

    「這裡是兩百萬。」

    他把箱子遞給勞勃,「一分不少,不過,還是歡迎你找人清點。」

    勞勃肯定對這數目已經心中有數----一個箱子能裝多少美鈔是有定論的,他不滿地說,「不是說好五百萬嗎?」

    「兩個人五百萬,一個人就只有這麼多,把男人帶來,剩下的三百萬就是你們的了,我建議你們現在就開始找。」K說。

    這話很公道,再說他也的確帶了錢來,勞勃咕噥了幾聲,K禮貌地要求,「我可以和她單獨說幾句話嗎?」

    帶著錢他就是老闆,勞勃目前好像還沒翻臉的打算,他退出去合上門,不知有沒有走遠,K不管他,走向李竺,在她身邊坐好,用商量的口吻問,「我們是客氣點,還是粗暴一些?」

    「什麼是客氣點?」

    K客客氣氣地問,「他在哪裡?」

    李竺笑了,這女人笑起來是有點迷人的,有些女人會因為戰火和風沙變得憔悴,另外一些女人,鮮血讓她們變得更美,李竺就是這樣的女人,你知道她做了什麼事以後,就會體會到這笑容中所帶著的諷刺,諷刺中蘊含著的危險,和危險中的暗藏的美。「那不客氣的呢?」

    K甩了她一耳光,把她的臉甩得偏過去,「他在哪裡?」

    李竺又笑了,她舔舔唇角流下的血絲,「我不知道。」

    「說謊。」

    「沒有說謊,真不知道。」

    這種對話毫無意義,K其實看得出來,李竺並沒有說謊,但他也不相信她告訴勞勃的故事。「你和傅展是一起離開瓦爾哈村的,你為什麼會一個人出現在那裡,那晚發生了什麼事?」

    「很簡單,我們本來想乘摩托去最近的城市,搶一輛車,去喀士穆找大使館求助。」李竺說,她的唇角被打裂了,一直往下淌血,也許很痛,但她毫不在意,繼續往下說,「但我們在路上遇到了那幫人,兩個人誰都跑不掉,所以我被留下來,傅展繼續往前走,我不知道他現在到了哪裡,我猜想他也許還沒那麼快到喀士穆。」

    以蘇丹的路況來說,這猜測很合理,K不禁皺眉,「U盤呢?」

    「和他在一起。」

    「他就這麼丟下你了?」這不合理,「我以為你們正處在熱戀中。」

    那含義豐富的笑容又出來了,「他為什麼不能丟下我?你以為傅展是什麼樣的人?」

    在逃亡前,他們確實沒有太密切的關係,當他必須要選擇的時候,傅展為什麼不能拋下她?K也不禁被問得無言以對:是啊,他憑什麼?他在想什麼,他該不會以為傅展會為了救李竺回來把U盤給他吧,那他又何必還要先走,這有何意義?

    李竺眼裡浮出笑意,像是無聲的嘲笑,這讓他很不舒服,K幾乎有幾分狼狽的惱怒----作為一個階下囚,她的膽子確實太大了,即使只有他們兩人,並無旁觀者,他依然難以遏制地感覺到了自己的遲鈍與愚蠢。

    「你不該這麼傲慢的,」他說,不僅僅是為了給自己找點面子,這也是真心的不解,李竺沒理由這麼傲慢,拿不到U盤,她對他來說就已經沒用了,一個隨時會死的人不應該這麼有攻擊性,「你應該知道現在誰占有優勢。」

    「是誰占有優勢?」沒想到李竺居然還有反問他的膽量,她斜靠在床頭斜睨著他,似笑非笑,似乎胸有成竹。K心中一動,他嗅到了機會:任何審訊都需要交流,他希望她能多說一些,至少,這樣能讓他對他們多幾分了解。

    「難道你還有不同的見解?」他不動聲色地說。

    「我會觀察。」李竺講,她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動人的笑意,雖然是階下囚,但姿態卻有些睥睨。「----你帶了錢來,200萬美金的巨款,卻沒有隨從,你們的人手正在短缺,你不得不親自出馬。在我聽說新聞的時候,關於CIA以權謀私的事件正在發酵,讓我猜猜,接下來出了什麼事?各大媒體就像是見到血的蒼蠅,追著你們這個秘密行動小組不放。國會展開對局長的質詢,而局長聲稱自己對此事一無所知,壓力層層下放,現在,你正處於漩渦的中心,沒人願意甘冒奇險再給你支援,而在背後支持你的大人物也正袖手旁觀,除非你拿到U盤才會施以援手,否則,這口黑鍋將會毫無保留地扣到你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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