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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3:23:40 作者: 御井烹香
----他會帶著她的那部分繼續活下去,她想,有點兒不舍,又有那麼一點兒欣慰,人到了這時候,不會去想自己擁有的錢與權與勢,關注的問題反而回歸本源----還行,到最後,她還不算是沒活出個結果。
打手把槍舉到頭頂,開始大叫著擊發……
他帶動了戰友,子彈如雨般下落,像那塊大石頭的方向傾泄過去----
李竺的眼睛瞪大,失去了所有的動作----
------------然後,她眨了眨眼,不可思議地探出半邊頭,又揉了揉眼睛,重新確認了下自己不是在做夢。「他們是認真的嗎?」
首先,人們必須知道,槍不是上手就能用的武器。給你一把匕首,你會知道用它來刺、砍、削,但一把槍,尤其是長槍,如果沒有經過培訓,恐怕連擊發都做不到,而想要擊中目標就更需要大量的練習,這所有練習的基本,就是正確的she擊姿勢。一個異常簡單的道理,把手舉過頭頂這樣開槍,連瞄準都做不到,子彈會飛去哪裡?這是想上天嗎?
其次,在有效擊發距離的極限上,即使經過仔細瞄準,子彈也可能因為風速而she偏。如果大部分人不是把槍舉在頭頂,就是把它用打撞球一般的姿勢別在身後反向she擊,對於200米外的一個小點來說,這就等於是你拿著一個飛鏢去she走廊盡頭的一元硬幣,李竺甚至可以站起來跳舞,只要運氣沒有差到極點,都不會有被擊中的危險。
第三,人不可能邊跑邊she,這會讓子彈的軌跡更加不可控制,但他們全都在跑,越來越近----所以這也就意味著李竺的擊發變得越來越容易,她仿佛身處於一個黑色幽默的she擊場裡,周圍響滿了槍聲,但全都是隔壁在練習she擊,和她沒什麼關係,她要做的就只是對不斷變大,而且(為了靠近她不得不)越來越聚攏的人群練習槍法。
甚至都沒有彈片接近她的頭皮!她又扣了三發,兩個人應聲而倒,然後低頭裝彈,起來又是兩發,感覺自己在玩一個兼具恐怖、滑稽與荒唐的she擊遊戲。他們就沒有人哪怕上過幾節she擊課嗎?能不能對她這個對手有點最基本的尊重!
人群也逐漸意識到了對手刀槍不入的事實,他們已經對著敵人的方向she擊了很久,敵人非但沒有屍骨無存,而且還依舊百發百中。這只能說明一個不爭的事實----她有強大的巫術護體。
五百萬的誘惑的確很大,能讓人無視掉戰友的死,歸根到底,他們這些人也早習慣了,達爾富爾地區的大部分戰役都是如此。兩個部落間不存在和平的可能,如果對方贏了,你們所有人都會死,而戰役也不存在任何戰術可言,大部分時候就是這樣,大家一起上前猛衝,如果對面先死完了----那麼自己這邊總是能剩下一點點的,戰士們能做的,就是祈禱自己是最後活下來的少數人之一。
不過,這邏輯對於有巫術護體的人是不適用的,之前的猛衝,是人們意識到,對面只有一個敵人,消滅掉她就贏了,但現在一旦發現她根本不可戰勝,邏輯鏈條頓時斷裂,不知是誰先大喊起來,掉頭沖向吉普車:車胎已經爆了,但這時候在極端的恐懼下,他們記不起來,也有人還記得,但卻固執地認為,車有四個輪子,那麼剩下三個是好的應該也開得起來。
對李竺來說,這一切雖然仍然困惑,但也變得更簡單了,機槍的有效she擊距離是五百米,她現在可以站起來衝著一群背影掃she。----大部分電影作品往往誇大了正面1v多的能力,又大大地提高了背面逃跑的成功率,事實上,一旦人們把背面對準機槍口,這就等於是把命交了出去,子彈遠比人的腳步要快得多,想要跑出she程以外,無異於痴人說夢,跑個Z字形可能還更有用一點,直線快跑的話,不管速度多快,也不過就是活動的靶子而已。
李竺剛開始只是想多拖延點時間,從沒想過自己能活著生還,可現在她的目標就完全不同了,二十多個人,不到五分鐘的時間死了十多個,這簡直是單方面的屠殺和she擊練習,她還能站起來穩一穩呼吸:這兩個人湊在一塊跑,目標更大,先來一槍,槍口平移,再擊一發子彈……
在沙漠裡,一切都簡單而殘酷,一片平原,沒有掩體,瞄準了扣下扳機,就是這麼簡單。她手持的M249極限距離是800米,在這麼好的條件下,沒理由she不准,到最後一個人的時候,因為他快跑到車邊上,她甚至不怕浪費子彈,直接開始掃she。
幾分鐘內,整個場地都充斥著鞭打聲和嚎叫聲,還有叫聲在喉嚨里猛然噎住的抽氣聲,就像是在玩什麼遊戲似的,人們遵循著某種莫名的節奏先後軟倒----這時候反而不會有什麼聲音,只會激揚出輕微的沙塵。血流得滿地都是,一整片陰影都被染紅了,昆蟲們急急忙忙地爬出來進食。當最後一個人跌下去的時候,李竺的雙手已經一片軟麻,肩部感覺也快被磕出一個洞。她把槍丟到地上,茫然地看著這幅畫面,過了一會忽然彎腰吐了起來,好一會才緩過勁,抹著嘴到近處去查看情況。
「沒想到居然會是這樣。」
她有點兒失魂落魄,走到車門口半天都不知道做什麼:她猜不出敵人的心理活動,但從他們異常的表演里至少可以明白一點,那就是他們估計根本沒受過專業的訓練,國家弱就是這樣可悲,連窮凶極惡的匪徒都無知得可笑,在先進的文明面前,甚至連20換1都沒法做到。
她是靠碾壓的裝備,豐富的常識贏的,而李竺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樣強烈地感覺到,這些素質也是她出身的社會培育出來的,真正動亂的社會養出來的人,現在都在地上躺著。
國弱,就連犬牙尖齒都是弱的。
----不過,她們的知識到底還是不夠豐富,如果早知道這邊的人都是這樣打仗的,那根本不必叫傅展走。搞到現在,人死了,車也開不了了,她就算贏了也哪裡都沒法去,如果傅展沒回來接她,那她最終也只能死在這裡。
這想法自然是不可接受的,李竺圍著車子轉了幾圈----她現在只能先把車胎換好再說了,地圖肯定是隨傅展走的,她連現在自己在哪裡都很模糊,但不論如何,有車總是好的,也許她運氣好,能在車裡發現一張地圖,自己往綠洲方向摸過去。
如果沒讓傅展走就好了,現在肯定會這樣想----不過當時根本不會想得這麼好,畢竟不可能所有私軍都是這個樣子,總也會有精銳的部隊……
當車聲再度傳來,另一條車隊浩浩蕩蕩地出現在地平線邊緣的時候,李竺就不再覺得他們的決定有什麼愚蠢的了。她望著遠處吉普車頂的反光----那麼遠,還看不清人臉,就已經可以看到重機槍黑洞洞的槍口了----又看了看周圍一地的血泊,思緒轉了又轉,最終,還是苦笑著放棄了去拿槍的念頭。站在原地,對著車隊做出了投降的姿勢。
「是她!」
這裡剛發生的大屠殺顯然讓車隊非常警惕,車速非常的慢,車窗、天窗,處處都是林立的槍口,這支非正規部隊實力確實比剛才由李竺送葬的那支強盛得多,槍枝保養的情況明顯就更勝一籌,直到看清她的臉,氣氛才有了變化,人們的喊叫聲充滿了豐收的興奮與喜悅----
「我們抓到女的了!」
第63章達爾富爾(4)
蘇丹達爾富爾JEM總部
「你看起來很不好。」
有人對K說,聲音嘶啞低沉,但英語以外的好,這多少讓人鬆了口氣,在達爾富爾這樣的地方,你最不想要的就是和手裡有槍的當權人士發生誤解,尤其是當你孤身前來,手裡還拎了兩個沉重的大箱子,裡頭裝滿了誘人犯罪的美鈔時。
一路上人們都在饒有興致地打量他的箱子,還有人伸腿碰了碰,這讓K不禁抿緊了嘴唇,但他反而挺直背,露出更加高深莫測的微笑,這些黑人打量人的眼神非常赤裸,每雙眼睛似乎都在訴說一個故事:他們怎麼殘忍地對待誤入達爾富爾的美國遊客,把他們切成一片片送回家的那種。
但他不是美國遊客,他身系美國尊嚴,即使孤身到此,也可以視為美國人的大膽----這些該死的黑人不敢得罪美國,這裡距離南達爾富爾已經很近了,南蘇丹也近在咫尺,這裡是中國人勢力範圍的邊緣,而在南蘇丹,說話算話的至少還要再加一個美國人。
他們在皮卡車的車斗里擠成一團,搖搖晃晃,開過滿天沙塵的土路,逐漸靠近用樹枝紮起的低矮大門,遠處有幾棟混凝土建築,這已經淋漓盡致地說明了JEM的實力,這組織一向敢於冒險,前幾天他們闖入北面,進行了一次大膽的行動,也的確得到了豐厚的回報。
「你好,K先生。」走下車,一個負責人出來迎接他,他黑得發亮,頭皮也剃得光光的,但牙齒很白,笑容大方,眼神毫不躲閃,這樣的人換身西裝,出入華爾街的上流Party不會有違和感,K暗自提高警惕。「很高興最終見到你----人不是每天都能見到輿論漩渦里的人物,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