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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3:23:40 作者: 御井烹香
500萬,足夠發動很多場戰爭了,長老隨便分了100美元出去,已經讓村落里的小伙子們激動不已,他們大多都會講很簡單的英語,蘇丹的官方語言是阿拉伯語,不過當地人至少都會說點英語單詞。『David』和『Vivian』這兩個英語單詞迅速傳誦開來,他們四散而出,就像是最仔細的狼狗,嗅聞著新鮮的車痕,一路往沙漠深處追蹤過去:這片沙漠還算安全,沒有流沙坑,如果不趕得快些,他們可能會繼續往前走,跑到扎格哈瓦人的地盤上去。
「David。」他們親切地喊著,還派出會說中文的小年輕,指望他們能把那對倒霉的目標騙一下。對講機有了動靜:「這兒的植被被動了----十年前被廢棄的那個小綠洲,他們把剩下的枯枝都撿走了。」
這就說明宿營地一定就在附近,人們興奮了起來,在星空下踢著駱駝,催著油門,往綠洲匯聚過去,很快就聚攏成一個車隊,騎駱駝的窮人被無情地拋下,數著鈔票怏怏地返回,有些人還不死心,在附近繼續遊蕩,指望著能撿個漏。不過,誰都知道希望很小,這裡的阿拉伯人都很窮,以遊牧為生----受綠洲的限制,他們永遠不可能擴大牧群,在蘇丹,自然資源是需要去爭搶的,每個阿拉伯人都是駱駝背上長大的好手,對這片沙漠瞭然於胸,他們絕不可能把到手的賞金就這麼放過。
車隊很快就找到了他們的宿營地,這裡有火堆燃起的痕跡,從灰堆的溫度來看,他們剛走沒有多久,人們激動地向前方開過去,四散著,車燈照亮了空曠的灰野。不是所有沙漠都是黃沙漫天,這裡的沙漠是灰黃色的,在夜色里特別深濃。
「他們一定是開走了。」有人說,這是廢話。「車燈呢,能看到他們的車燈嗎?」
但車燈一直都沒有看到,車轍也不是每時每刻都有,前方一定有一輛車,這是可以肯定的,但這狡猾的野獸一直就潛藏在黑夜裡,風把引擎聲吹得四處亂飄。他把什麼燈都關了,長老疑心它就離他們不遠,但卻始終沒有暴露在視野中,就像是行走在陰影里的一隻狐狸,這種動物有點邪性,會釋放幻覺,甚至疑神疑鬼,疑心自己一直在追著自己的影子跑。
有人往遠處放了幾梭子,但很快被喝止----在北部省,家家有槍,但子彈也是很值錢的,萬不能如此浪費。沒有一個部族有這樣的底氣,會住在北部省的人有誰活得寬裕?
事實上,就連便宜的汽油也不能輕易浪費,他們把影子裡的狐狸往沙漠深處越攆越遠,遠到天色漸漸放亮,這才隱隱看到了牧馬人的尾巴----一整個晚上,它真的沒走遠,現在也就是把他們拉下不到一公里,在曠野上看來,這真的不是一段很遠的距離。
人群頓時振奮起來,有人試圖架上AK再來幾梭子,但被喝止了,這麼遠根本怎麼都she不中的。長老已經熬了一夜,此時揉著眼睛發號施令,指揮他們他們分散開來,組成包圍圈,由車速最快的兩輛車踩了地板油,直線距離追上去:乘客雖然被顛得七葷八素,但都很虔誠地握著槍桿子,默念著經文,想著長老許諾的賞金到手了該怎麼花。
牧馬人當然也發覺了他們的動向,他們也開始加速,而且----很不幸的是,他們的車比部落當然要好,更新,檢修得更頻繁,而且配置也更高。部落這些車很多進口來就快報廢,經過一夜的點撥,發動機氣喘如牛,肉得壓根就沒法和牧馬人比加速。
速度超不過,他們被甩下了,但依然不死心地綴在後頭:牧馬人不可能一直開下去,它會迷路的。
這裡已經遠到無線電台都沒法用了,這些遊牧人也在冒險,大體來說,北部省還算和平,這主要是因為它實在窮得沒人對它感興趣。北部省的一塊地,迄今都無人認領,不論是蘇丹還是埃及都對這些不毛之地嗤之以鼻。但他們現在已經快接近扎格哈瓦人的地盤了----這個地區有另一個大名鼎鼎的名字。
達爾富爾。
這場靜謐的追逃持續了一個早上,部落時而失去牧馬人的蹤跡,但仗著對地形的熟悉,總能墜到他們的尾巴。他們一直往前追,到最後終於不敢再往前走了:距離老家太遠,在這裡發生衝突,他們只有被扎格哈瓦人砍頭的份。曾有那麼幾年,達爾富爾地區各部落互相通婚,並不分阿拉伯人與原住民,但這樣的好日子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這裡已經多少有些綠色的影子了----達爾富爾地區戰亂頻仍,就是因為這裡多少還有些可以一搶的東西,至少,它有水源地。車隊在戈壁上徘徊良久,才不舍地離去,他們沒有走遠,而是派人回去報信,同時在遠處盤旋著,等待著渺茫的機會----達爾富爾地區很可能也收到了這份賞金令,也許,過不了多久,牧馬人又會被追得返身逃出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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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人追了一晚上還沒摸到狐狸的屁股,當然會感到沮喪,但狐狸心裡就又是另一種滋味了。當他們確認對方似乎的確已經放棄,不再追來的時候,李竺先鬆了一口氣:摸黑開車,真是賊他媽刺激,但他們接連開了近十個小時的車,任何人都無法一直堅持,她和傅展已經換了兩次班了。最明智的點還有,乘著天還沒亮,他們停了一會,把油箱給加滿了。否則,車肯定早沒油了,那幫蘇丹人抓住他們以後會幹嘛,猜也猜得出來。
「我們現在在哪兒?他們為什麼不追了?」她把腳從油門上移開----幾乎都已經僵住了。
「可能是沒有油了吧,他們也沒想到會追逃這麼久。」傅展冷靜地說,他看了一眼油箱,語氣平穩,但李竺聽得出裡頭的憂慮。「我們也沒有油了。」
如果以瓦迪哈勒法為目標的話,他們是帶了近十倍的油,但架不住一晚上的追逐,現在大概只夠跑20公里了。李竺看了一眼頭頂的太陽,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絲絕望:傅展通常總能想出破局的辦法,以前他們被困在城市裡,更多的是要克制自己正常生活的欲望,物資充裕,但你不能走進攝像頭的範圍里。----可這一次,物資一點也不充裕,他們是真的快沒辦法了。
「這裡的人也會喊David嗎?」
「不知道----但我們也不能在車裡不走。」這是很顯然的,有了綠色,可能人煙就在不遠處了。他們往前走希望會大一些,留在這裡的話,天知道追兵停下來是否只為了把餘下的汽油加到一部車裡,稍後又會追來。傅展指出,「大部分補給都得拋棄。我們最好把帶不走的槍埋起來。」
他們現在的武器只剩兩把匕首,兩把手槍,自動步槍是亞當的饋贈。但他們還得帶水,兩把步槍是無論如何也帶不走的----要在沙漠裡跋涉的話,比起槍更應該帶水和食物,當然,還有禦寒的衣服。太陽很快就要下山了,沒有車子擋風,今晚該怎麼過還是未知數,這麼大的溫差,要是生病那就真完了。
「到晚上應該就知道我們在哪了。」他們被追趕得不辨方向,現在也不知道自己在哪,所以地圖也得帶上,還有手機。最後整理出的行囊有六七十斤,水占了一大部分。李竺和傅展分著背起來,她差點栽個跟頭----昨晚吃得太少了,這段時間他們都有輕度的營養不良,這是很重的負擔。
餘下的槍被他們在沙地里挖個坑,埋了起來。子彈儘量都帶走了,他們的步履非常沉重,隨便挑了個方向往前走,現在的目標是儘量遠離牧馬人,免得被追兵逮個正著。
但沙漠裡真是一覽無遺,沒什麼地方藏身,雖然天氣乾燥,但日曬強烈,李竺走了半小時就感到異乎尋常的乾渴,離開空調的籠罩,她知道自己開始脫水了。
沒有辦法,邊喝邊走,腳步像灌了鉛一樣的沉重,走了半小時,牧馬人看起來還是很近,而她已有些頭暈眼花,想卸下沉重的包裹休息一會兒。
「挺住----會有轉機的,現在一定也有人在想盡辦法幫我們,各種途徑。」
傅展居然給她打氣----這男人會嘲笑她、調侃她、誇獎她,沮喪的時候,他會說點笑話調節氣氛,但這麼直接地鼓勵過她。李竺意識到他們這會兒是真的很艱難了:從進入沙漠開始,他們一直都在迷路,再也沒見過城市。現在更是隨便亂走,還失去了交通工具,他們一小時最多走三公里。如果最近的城市在60公里以外,也得不眠不休地走20小時。更可怕的可能是,他們再也見不到城市,就這樣在迷路中死去,永遠不為人知地沉睡在沙漠裡。
「有沒有想過自己會是這種死法。」她說,舔了舔唇,她的嘴唇真的開始出血了。「呵呵,說真的,想過太多種----真沒想到自己不會死在敵人手裡,不是車禍死,不是被自己人殺死----而是這樣冤枉地白白迷路死在沙漠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