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頁
2023-09-28 03:23:40 作者: 御井烹香
----50公里的直線距離,開了七八個小時,但瓦迪哈勒法依然毫無徵兆,這也意味著,他們是真的迷路了。
第57章撒哈拉沙漠(1)
地球撒哈拉沙漠
這是全球最大的沙漠,面積幾乎快趕上一整個中國,這片沙漠幾乎沒有生態系統,這裡時常數年不下一滴雨,植被和動物一樣珍貴。在這裡,能存活下來的生命少之又少,撒哈拉沙漠大概是全球面積最大的孤寂國土,除了橫穿過它的尼羅河谷,數百萬平方公里的廣袤領土上從來都少有人煙。如果你在撒哈拉沙漠的中心還找不到安寧,那恐怕全世界也就沒有一片安靜的國土了。不論是人聲又或是蟲鳴,這裡都沒有,只有永恆的風聲,呼呼地吹過沙丘。還有又圓又大的月亮,因為緯度的關係,又或者是這片天地的元素過於稀薄,夜空的存在感很高。天地間只有兩個顏色,夜色,還有被籠罩著的朦朧的灰沙。
今天,在這灰沙中燃起了一點點火光,如果你在用谷歌地球的話,把鏡頭拉近,拉近,再放大,放大,也許還能發現一個小小的宿營地,一輛灰撲撲的牧馬人,還有坐在火堆邊烤火的兩個人。
「其實我們現在完全是融入當地,完全的浸入式旅遊。」坐在小馬紮上的男人說,他穿著很典型的沙漠遊牧民族裝束,纏頭布一絲不苟,這在這兒是很實用的,不但從遠處看著可以迷惑邊境守衛,也因為這兒的天氣,纏頭布可以拉下來擋住頭臉,免得沙吹進眼睛。
「真的假的?」女人坐在他身邊的地上,她的語氣說不上太好,充滿了『歌劇院景法式大餐』的味道。
「當然是真的,中東這邊上到王公貴族,下到平民百姓都喜歡這麼搞,隨機找片沙漠,建個營地,一群人拉過來對著篝火喝茶,拉琴、唱歌、跳舞,他們的婚禮一般都是這麼辦的。這地方這麼貧瘠,你讓他們去哪裡找風景?」傅展把一節枯枝丟進火堆里,「從平時居住的沙地到另一片就算是度假了。」
「所以,這就是你特意迷路的理由嗎?」李竺問他,「讓我們體會一下當地的民情?阿拉伯風情沙漠夜宿?」
在沙漠宿營確實是極浪漫的,真正是星垂平野闊,古中國詩詞在此時自然而然湧上心頭,天是一塊深藍色的幕布,星是釘在上頭的鉚釘,密密麻麻,把夜都照得微亮。這穹廬一樣的天,真如一個大碗,籠蓋下來,四野間除了這小小的火光以外,什麼也沒有,這絕對的孤寂和都市形成鮮明對比,在歐洲待久了,知道幾百年前文明能繁盛成什麼樣,很容易會以為人真的無所不能,需要到這曠野中重新體會天地的闊大。中東人民喜歡到這樣的地方開派對是有道理的,在這樣孤寂的所在,煩惱會被風吹散,所有拘謹也都隨人煙一起消失,留下的只有生命中最濃烈的那部分情感,歡笑、縱歌,如果還有點酒,那自然就更好。
酒是沒有的,固體燃料也欠奉,在埃及,很多東西有錢你也買不到。為了收集枯枝,他們走了一個多小時,李竺的手也被劃破了兩個口子,他們的晚飯是在火上隨便加熱過的大餅,搭配傅展買的維生素,幾包肉乾今晚暫且不動----在地圖上看,阿布辛貝和瓦迪哈勒法真的很近,大約也就是一小時車程,不過並沒有直通那裡的高速公路,當地人似乎都通過船渡過去,雖然要繞遠路,但他們都沒想過居然真的迷路到這程度,昨天剛吃過肉,寶貴的蛋白質還是省著點吃。
「不在這裡住一晚怎麼能算是來過埃及,」傅展大言不慚地說,「讓你體會一下當時修建神廟的人是什麼感覺----四千年前,阿布辛貝一樣是一片荒地,據說人們在沙漠中開鑿出這個神廟,是為了震懾前來進貢的努比亞人。讓他們乘船通過尼羅河時,能夠遠望到這座奇蹟般的宏偉建築,明白埃及的國力----努比亞就是現在的蘇丹。」
四千年的時光,在撒哈拉也不過就像是一瞬間,完全有理由相信這片土地四千年來都沒有過什麼變化,他們很可能是數百年以來第一次踏足的人類。他們收集來的枯枝也許就是四千年前旱死的樹木遺存。在這片土地上,你會同時意識到時間的偉大與渺小。就像是阿布辛貝神廟,四千年了,人們照舊乘船去努比亞,四千年前的雕塑今天也依然大體完好,人類的生命是何其短暫,但他們的作品卻永遠留了下來。在這片沙漠裡,隔了漫長的時光,卻新鮮得像是來自昨天,透過一層薄而透明的輕紗,和四千年前的人類面對面。
那時的宇宙,對他們來說一定很神秘吧,李竺想,她想知道,「四千年前,他們也在煩惱一樣的問題嗎?」
「什麼問題?」傅展拿起一根長樹枝,撥了一下,火苗旺盛了些,但他們還是越來越冷,到了午夜,沙漠溫度可能降低到零度左右,他們穿得是有些太少了。也就因此不自覺地越靠越近,借著彼此的體溫取暖。
「我不知道,生或死吧,還有信仰。」李竺說,她的思緒像是漫遊進了頭頂的星海,「該相信什麼,怎麼樣才能相信。」
亞當的那番話,依然在她心底攪動,他像是看透了她的未來,為她下了她都未能肯定的定論。其實她哪有他說得那麼好,只是靠本能行事,她只是個----普通的,自私的,說是心機深沉也未嘗不可的----庸常的人,她渴望回到庸常的生活,去懷抱那些庸常的憧憬,錢與權勢,華服與美飾----
這種人是無需去考量相信不相信的,這問題只有像是亞當----和傅展一樣的人才需要去思考。就像是亞當所說的,他們過分聰明,看透了人性,在狂風中掛在懸崖邊上,相信就是他們手裡握著的那枚尖石,把手心刺得血肉模糊。是什麼樣的力量促使他們繼續堅持,讓他們繼續相信?
「你想相信什麼,你覺得自己相信什麼?」傅展問她,他跟她一起望著夜空,那些鉚釘一閃一閃,他的語氣也溫和下來。
「我不知道。」李竺說,「目前主宰我的只有想活下去的念頭……說好的,要一起活著回去,記得嗎?」
「當然記得。」傅展笑了,他又撥撥火,跳動不定的火苗把他的側臉映得明暗不定,仿佛連注視著李竺的眼神也因此染上一絲溫柔,「你就不想問我什麼?」
問他什麼?U盤?他的決定?他們到底有沒有希望走出這片沙漠?太多問題掠過心頭,可李竺不知道為什麼,也許她信了亞當的邪,開口時她還是問得很形上學,「你呢,你相信什麼?」
「怎麼亞當說什麼你就信什麼?」傅展說,「他說我信,我就信了?」
李竺又踢踢他,借勢靠得更近,火不大,還在漸漸變小,這裡貧瘠到連燃料都很難找,他們已經盡力了。「不然你幹嘛把資料上傳?」
「……」這是問中了他的軟肋,傅展有點吃痛的表情,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李竺都以為他不會回答了,這才凝視著火堆,悠悠地說,「可能是自己也無法控制的東西吧。」
「這世界是局遊戲,本質我們都看得很清楚,可能亞當和我的確很像----我們都能看清楚,都知道正義、公平、文明背後的騙局,但,即使如此……」
也還是會不甘心,還是會懷有希望,還是會忍不住想要相信。看透了還能去愛,這是極偉大的情感,傅展還未達到這境界,但總還時不時有所掙扎,時不時有些蠢動。要騙到U盤密碼,是他的牽掛,他出身自那樣的家庭,也有自己想證明的東西,也有一些他也許不在意,但親屬極為看重的東西,他明白,所以他要帶回密碼。但把資料上傳,卻是他偶爾的蠢動與掙扎。
不會有用的,他這樣嘲笑著盜火者,你們無非也是強者手中的工具。----但事到臨頭,他卻還是忍不住把資料傳了上去,因為,即使會失敗也好,他也總忍不住是要試試看,總忍不住想要去信一次。
但他的相信,卻絕不會是一往無前的孤勇。而是充滿了傅展特色的狡猾,資料當然是要帶回去的,這份資料里有些內容也許極有情報價值,而剩餘的一些擴散開來,能在新聞界造成撼天動地的影響。李竺大概能猜到他的動機----資料帶回去以後會被怎麼用,他們無法左右,也許會就此埋沒,也許在背後追殺他們的主使人反而安然無恙,給盜火者一份拷貝,讓他們去鬧,更加兩全其美。這個選擇,左右逢源,看似是毫無底線,只出自利益考量----但李竺知道傅展的動機,知道他從沒打算給盜火者留下什麼,翻臉就翻臉,他根本瘋得無所畏懼,這是在他看過內容後的突然決定,這是,他的一點相信。
這點軟弱的、動搖的迷茫的信仰,對堅定的信徒來說也許一文不值,但卻讓她的心一下柔軟起來,這麼一點點人性的表現,卻讓她感到由衷的溫暖,李竺握住傅展的手,看著他清晰堅定地說,「這已經很好了----你已經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