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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3:23:40 作者: 御井烹香
在這樣的動亂之下,沒人關心當天被沒收走的另一半伺服器,當晚,它從警察局裡失竊。偷走它的盜賊甚至懶得偷點別的來遮人耳目。
「這個人死亡的位置讓我感到不祥。」在佛羅倫斯風和日麗的天氣里,上司的聲音也像是被風吹過一樣扭曲,「我們沒有回收到U盤,沒有破解開硬碟,這次行動付出了極高的成本----國際間的流言蜚語已經引起局長的關注,埃及軍政府因此極為惱怒,為了安撫他們,美國恐怕得在生意上做一定的讓步。」
如果在辦公室中挖掘出三個人的屍體:傅展、李竺,還有那個盜火者的接頭人,U盤也還插在主機上,那麼現在,他就是戰鬥英雄。但行動差強人意的後果就意味著橫空飛來的黑鍋,K並不想提醒行動前上司對這個計劃的讚賞,他緊咬雙唇,幾乎對即將到來的命運完全麻木:現在還不能完全確定,但人們高度懷疑,盜火者又一次提前收到消息,傅、李與那個神秘的接頭人帶著U盤,在轟炸來臨以前絕命逃亡,又一次逃出了死神的掌控。
「從下決定到執行只有二十分鐘的時間……」他喃喃地說。
「我要聽的不是理由,而是解決方案!」上司果然勃然大怒,「中國人已經察覺到不對了,他們正在各處煽風點火,有理由懷疑埃及政府罕見的敏捷有他們的暗示在其中,現在已經有記者在過問此事,如果我們非得要送一個人上被告席,K,你以為會是誰?」
「但我們在大使館內的內線並沒有傳回異樣消息……」
「如果你要執行什麼秘密任務,你會告訴大使館裡的傻逼嗎?」上司質問。
任何一個國家的情報系統都會想方設法地往外滲透,K也不會以為自己國家的大使館就是白紙一片,不過他們在埃及的情報工作的確做得不錯,這個國家和中國沒有太深的利益牽扯,反而是美國在此地利益甚深,他認為,如果有兩個生人躲進大使館尋求庇護,他們應該能夠知道。他說,「那麼我們現在該怎麼辦?----無論如何,他們消失了,開羅不是巴黎,這裡沒有攝像頭,我們----根本無從在這樣的都市裡尋找他們的下落。」
「那是因為你沒想過我們能做到哪一步,」上司余怒未消,冷冰冰地說,他的語調都滴著歹毒,更讓人不安的是,這份怒火並非衝著任務目標,倒更像是衝著K本人來的。「我們還會扔進多少籌碼。」
「擴大騷亂的範圍,如果必要的話,再煽動起一場政變,」他直接發號施令,「讓開羅變成一個對旅客而言極為不安全的國家,然後出面清點滯留旅客,護送他們回家。」
「的確,開羅居住的外國人很多,這裡又沒有攝像頭,外國人就像是一滴水,融入以後就很難找出來----但,那也只是因為目標過多。只要我們能把外國面孔從開羅----不,從埃及全部拔除,那麼,要找到幾個特定的外國人也就會變得簡單。我們在監控攝像頭被發明出來以前就是這麼做的----當然,那時候也沒有U盤。」
想到了辦法,上司的心情也愉快了不少,他的聲音變得明快起來,但K的心卻隨著每個音節不斷地下沉,他的雙手無意識地攥成拳頭,在掌心甚至留下了血痕:這種規模的政變,是不是會被判處戰爭罪?每一個OA都是他發起的流程,他走上被告席的時候該怎麼為自己辯解?
生平第一次,他開始羨慕起了H,對所有人來說他都已經死了,沒了退休金,積蓄被凍結,下半輩子註定只能活得隱姓埋名,但不論如何,H至少已經從這個圈子裡出去了,他不用擔心自己得站上被告席,親口承認自己犯下的所有罪行……
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想法掠過,K心頭稍微一動,但他沒有繼續往下深思,而是機械地說道,「明白,是的……我會儘快搞明白他們在哪,繼續在地下室搜索U盤……」
事實上,幹員之前回報,死人城有搜集到居民證言:在轟炸開始前,他們看到很多人衝過人群,大喊著『快跑』,這裡頭很可能就有傅展、李竺,而他們當然攜帶著U盤。但K現在並不想匯報這件事兒,他多少有點自暴自棄----連這樣都抓不到傅李,他已經完全失去了信心,K有一種感覺,他們現在也許已經離開了開羅。
但他們能去哪裡?他槁木死灰的心又是一動,狩獵者的本能死灰復燃,超過了對未來的擔憂:埃及全境的旅遊城市不多不少就那麼幾個,飛機場是一定有監控和安檢的,也在稜鏡的監控範圍之中。如果收緊大巴,為安全起見不許賣票給外國人的話,他們就只能選擇火車和飛機,那麼也就終究都會落入他們的視野里。繼續呆在埃及,也只會被他們越收越緊的大網給打撈上來。
想要不驚動CIA離開埃及,他們會怎麼走,更重要的是,他們會去哪裡?
要回答這個問題,不僅得考慮他們的想法,還得考慮盜火者提供的資源。盜火者在CIA內部有內應,這幾乎已是板上釘釘的事實,那麼,他們會去哪個國家,是會繼續依賴盜火者,還是放棄這個已經出過幾次紕漏的組織,轉而尋求一個更大、更可靠,更不可能背叛他們的組織的幫助……
這和大使館粗看很像,但卻完全不是一回事兒,這個可能性讓人寢食難安,卻也為他們指明了方向,也帶來新的難題:那兒可不是開羅,更不是埃及,該怎麼插進手去呢?
他們又是不是真的去了那兒呢?
他們現在在哪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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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及亞斯文阿布辛貝神廟
沒去過阿布辛貝,你就不算是來過埃及。這國家滿是壯觀的神廟,丹達拉、阿拜多斯、盧克索、卡納克、哈索爾、哈特謝普蘇特,全是鼎鼎大名,錯過會後悔的神廟,就連阿布辛貝周圍也有精緻的菲萊,但依然,如果你沒去過阿布辛貝,看過陽光穿過幽暗狹長的大殿,落在拉姆西斯二世身上的神跡,那你就不算是來過埃及,看過埃及的神廟。阿布辛貝是亞斯文最大的旅遊景點,每年招攬著上百萬遊客來到這裡,這其實也是當地一景:每天一早凌晨三點,前往阿布辛貝的車輛排成一隊,在亞斯文街頭等著出發,去往阿布辛貝的機會每天僅此一次,過時不候--沒有軍警護送,旅遊車輛根本不敢往阿布辛貝走,那裡再走幾十公里就是邊境線,過了邊境線,就是如今深陷戰亂中的--
「準備好了嗎?」
傅展在后座轉頭問,從昨天到現在,他的情緒一直不高,似乎總還陷在深思里,「這一次出來,飛機坐過,車開過,船坐過,假護照用過,假簽證造過,這也算是什麼都試過--這一次,終於要直接跨越邊界,算是十成十的偷渡了。」
「不過,只要能過去,那就好辦得多了,畢竟,雖然在國內沒什麼人在意,但在非洲,沒人不知道--」
「北蘇丹,可是中國人的地盤。」
第56章路上(12)
蘇丹大國的遊戲場
你知不知道什麼叫做荒涼?
撒哈拉沙漠算是荒涼,在彭加木葬身的羅布泊邊緣,除了沙土中爬的螞蟻,你什麼生命都感受不到,但沙漠僅僅是自然的一部分,能讓人感受到蕭條的還是只有人類本身,蘇丹和埃及之間有一道長長的國境線,不過這裡偷越國境的事情並不是很多,從亞斯文到阿布辛貝,阿布辛貝到邊境線只有一條公路,那兒通向一個關卡----公路以外的地面全是典型的沙漠地貌,吉普車不是不能開,不過大部分人沒這個膽量,時不時,你可以看到公路邊停放著的廢棄坦克,還有現在空無一人的堡壘,亞斯文人傳說在埃及和蘇丹關係最緊張的年份里,這裡的土地都被埋了地雷。如果你有這個膽量的話,可以開上去試試,炸飛了算自個兒的。
最主要的原因還是沒什麼人願意從埃及去到蘇丹,從開羅往南,坐在大巴上你都能發覺生活水平越來越低,整個埃及除了幾個旅遊城市以外,就是大片大片的農田,城市群沿著尼羅河兩側星羅棋布,到了亞斯文附近,大巴的時速不會快過20公里,平均半小時就得停一次,很多人帶著大麻袋上車搭一段路,麻袋裡裝的不是小麥就是甘蔗,抹掉他們的五官,換上一張華裔的臉,你會毫無違和感地把他們認成西北地區的農民。----絕沒有開羅人的油滑,不論是穿著還是那份木訥老實氣質,都差不多。
農民的日子在哪兒都過得很苦,如果你只會種小麥,那就更是要註定受盡這星球上所有的盤剝,你種的小麥里有發達國家砍下來的剪刀差,有當地警察第三個兒子的學費,還有埃及每年開支出的軍餉。人們在談論國外的時候,一般都會自覺把這種地區扣掉不算----不過即使如此,亞斯文地區的農民也絕沒有人想去北蘇丹,埃及的日子的確不太好過,但那也比北蘇丹強上不少。本地人對鄰國還是相當有優越感的:他們知道亞斯文的傳奇索菲特酒店對他們來說幾乎就是天堂,畢竟,埃及只是從60年代到現在幾乎從未往前發展,但蘇丹可是從來就沒有發展過,那地界幾乎什麼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