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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3:23:40 作者: 御井烹香
「至少比海陸豐的村子好,」她喃喃說,「窮則思變,能讓人擺脫貧窮就都是好的。」
「所以你就知道這種船最後都停去哪裡了,國家當然不喜歡,他們要考慮長遠發展,但上頭的居民哪管得了那麼多,明天的晚飯在哪裡才是要緊的事。」傅展說,「這種船在現在的地中海肯定是不愁靠岸的,非洲口岸現在有大把年輕人沒有飯吃,如果有這種地下工廠可以吃飽飯,為什麼不去?癌症那怎麼也是幾十年後的事了。」
「但他們不在阿爾及爾靠岸。」
「阿爾及爾現在太亂了,失業率比茉莉花以前還高,恐怕就連這種船隻都不敢做生意了。這艘船有很大概率連的黎波里都不停,直接去亞歷山大,這樣對我們來說能節省接近一周的時間。」傅展抽了一下嘴角,「所以,你也不得不佩服普羅米修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找到這艘船----這絕對是美國人沒考慮到的盲點。」
他們是混在補給艇上登船的,勇敢梅利號連那不勒斯的港口都沒停靠,當然也就不會在記錄中出現。在這種毫無手機信號的公海,傅展和李竺有很多機會可以仔細推敲盜火者的計劃,但最終仍找不到破綻:盜火者擺明車馬,就是對他們產生了懷疑,甚至寧可讓U盤完全作廢,也不願在羅馬告訴他們密碼。言辭雖然隱晦,但態度卻很堅決,又在十分鐘內找到了這艘可以說是絕對安全的船隻,擔保他們能離開熱區義大利,傅展沒有任何理由回絕,只能猶豫一番後勉強答應下來。
沒有美國人攪局,俄羅斯人恐怕也不知道他們來了義大利,在開羅,他們將完全落入盜火者的掌控,到目前為止,他們沒想出什麼新計劃,盜火者的確比他們想得更難以應付得多。勇敢梅利號也讓人不得不佩服他們的能力。
前途未卜,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又在這艘半黑不灰的船隻上蝸居,在風浪里晃來晃去,迎面而來的水手似乎都在不懷好意地打量著你,這一路的氣氛相當低迷,致癌風險只是讓人沮喪的元素之一。李竺望著遠方那壯麗的夕陽,情不自禁地說道,「這也許是人性的陰暗面,這一路來看到的這些,除了同情以外,真不知道是慶幸還是恐懼----可能暴發戶都是這樣,看到窮親戚總像是對過去的提醒,又慶幸自己已經擺脫了那種生活,但又擔心天有不測風雲,接下來的路,要是走不好,分分鐘隨時跌落回去。」
「這是好事。」傅展說,「居安思危,才能走得更遠。Stayhungry----」
「Stayfoolish。」李竺幫他說完,她注視著洋面,船身些微顛簸,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金屬味兒讓她又有點想吐,夕陽也因此談不上什麼詩情畫意,她也覺得有些好笑:從前也算是社會精英的時候,她從不關心這些問題,現在,她前途未卜,能否活到明天都是未知數,反而這時候才知道什麼叫家國天下,才知道原來世界上還有人在這樣生活,居然有人仍在那樣生活。飢餓又無知,無知得甚至不知道該為自己難過,比起賈伯斯喜歡的箴言裡那輕飄飄的形容詞,在剛果金淘洗泥沙的男童,在骯髒的手術床上張開雙腿切除陰蒂的小女孩,在印度尼西亞的血汗工廠里fèng衣的女童工,在沿海地帶熬煮廢電池的村民----他們更適合這兩個單詞。而決定這一切的並非是個人努力,僅僅是因為簡簡單單的國籍區別。大國與小國,就是這麼簡單。
而她能坐在這裡,對他們施以同情,不過是因為她還算是有點運氣,生在某個國家,趕上了這正上升的國運,見證了它往大國的蛻變。
但這稱號,可以努力掙來,也就能轉瞬間被剝奪,沒什麼是不變的保證,說到底,國也不過就是人與人的集合。
一陣風吹來,到底是冬天,李竺被吹得輕輕顫抖起來,像是忽然丟失了某種恆常的安全感,世界在她眼裡變得更加險惡。她心慌意亂,隨便找了個話題,分散著心中各種沒來由的雜亂念頭。
「亞歷山大也未必比阿爾及爾好多少。」她說,「埃及不是也照樣亂----什麼茉莉花革命,那些為阿拉伯之春唱讚歌的人真該都來看看,亂成什麼樣子了。埃及博物館出事的時候我朋友就在裡面,阿爾及爾能比那還亂?」
「可別小看了埃及,人家可是非洲第一大國。」傅展笑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在非洲,它妥妥兒比下有餘----你去過埃及嗎?」
李竺的確沒來過開羅,她搖搖頭,「那些老三篇都不說了,對亞歷山大,我只知道亞歷山大圖書館,還有被砸碎的燈塔。」
「那,入關的時候你可就有得看了。」傅展的唇勾起來了,「見過埃及,你就了解到非洲國家的普遍水平了。」
他不說還好,一說李竺就想起來了:他們的護照上沒埃及簽證,落地簽也不是那麼好辦,她本來以為,坐了這種船,肯定也是非正常途徑靠岸,他們這屬於純正的偷渡客,但,聽傅展的意思,他們是要正常進關?
李竺一下慌起來了,「這怎麼進?盜火者怎麼給你說的?他們會搞定?但----埃及簽證又不是另紙簽證,我們現在不是少入境章,是缺少整張簽證頁啊----」
「勇敢梅利號怎麼也是正規的貨船啊,被拒絕靠岸是一回事,靠岸以後,過海關不也很正常?」傅展卻依然還是很淡定,「你等著看就好了,這問題,絕對比你想得要更簡單。」
李竺和他對視一會,將信將疑,胃口倒是高高地被吊起來了:說是簡單,怎麼簡單?缺少簽證頁,這在任何國家都是大問題,難道普羅米修斯的技術已經達到這程度,可以在荒無人煙的公海上,隔空傳來兩本可用的護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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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及亞歷山大
一聲汽笛,勇敢梅利號緩緩在泊位上停靠妥當,工作人員很快圍了過來,起勁地做著各種手勢:在埃及,它以正規貨輪身份停靠,埃及政府對輸入國內的物資持默許態度,船上的很多東西對他們來說很合用,別的不說,很多當地人開的汽車都是通過這種途徑運進來的,一拿到手,就已經是別國的報廢車。
船員們說笑著走下甲板,前往海關大廳登記入關,他們都在入境以前就先準備好了船員簽證,只需要簡單的檢驗手續就能四散開尋歡作樂。
兩個人影不動聲色地跟在最後,他們都換了裝束,打扮得和護照上儘可能相似,船長對他們的變化視若無睹,船員也沒人自找麻煩。
這個點,整個港口海關上班的就只有一個邊檢員,他埋著頭機械性地翻看護照,敲下入境章,把前頭一整個隊伍都放了過去,直到他們遞上護照,才抬起眉毛,從眼睛上方瞟了傅展一眼。
傅展表情鎮定自然,看不出一絲不對,坦然地接受他的審視。
邊檢員的眼神在空蕩蕩的護照頁和傅展之間來回遊弋,時而落到下隱約的一卷鈔票上----一疊厚厚的美鈔,被壓在護照下一起遞上來的。手法很自然,遠處幾個說笑的工作人員一點也沒發覺不對。
他把護照掀起來一點兒:全是百元大鈔,一疊可能有三千元。
『篤』地一聲,電腦登入資料的程序被省去,簽證章被敲下,護照被丟給旅客,,美元抹進抽屜里。「下一位!」
李竺目瞪口呆,直到走出海關大廳都還有些木木呆呆,「還有這種操作?」
「為什麼不能有這種操作?」傅展不以為然,「這裡連攝像頭都沒有,電腦也形同虛設,技術上來說,根本沒敗露的可能。」
但這根本就不是技術的問題,而是意識的問題----邊檢人員,公然受賄,把危險分子放入國門內,這種事簡直----已經不是能不能想像的問題了,而是----
李竺不知道該怎麼說,她傻乎乎地問,「你確定這是非洲最好的大國?」
「如假包換,非洲第一主權強國。」傅展帶她一起走出海關大廳,明亮的日光頓時讓他們都眯起眼,計程車司機熱情地圍過來,用英語嚷叫著簡單的攬客言辭,而強烈的臭味也隨之襲來,任何碼頭的味道都不好聞,但亞歷山大尤其臭。這座歷史名城在強烈的日照下扭曲。
拉客的計程車司機敏銳地嗅到金錢的氣息,一擁而上,幾乎將他們淹沒。他們大嚷著蹩腳的英語,「----歡迎來到非洲,朋友,歡迎來到埃及。」
第50章開羅(1)
埃及開羅歷史的琥珀
開羅,五千年之城,人類歷史上最早的城市,公元元年對大多數國家來說,都算是個起點,他們的歷史更多在公元之後----在中國,那是西漢最後一位皇帝的元年,秦漢唐宋元明清,才剛剛走過秦與漢的一半,整個美洲那時都是一片蠻荒,而歐洲的野蠻人大多數還在玩泥巴,羅馬也剛建成沒有多久,但對開羅來說,公元元年,在他的歷史上是偏後的一點----公元元年以前,它已經存在了三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