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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3:23:40 作者: 御井烹香
    這一切也許都是無用功,因為他們還沒開始重查H排查過的區域,畢竟,對外他還是不幸逝世的可靠同事,有些流言,只適合在暗中傳播,誰也不會第一個把它擺上檯面。

    「現在的問題是,他們拿不到合適的交通工具----H的車還在原地,被燒毀的那輛應該就是他們開到這兒來的Mini。他們把H和車子一起爆破,毀掉所有生物學證據,這樣即使被捕,我們也沒有明確的證據可以起訴他們謀殺,他們也許是這樣想的。」

    「他們有大量化妝工具,也許現在重新化妝後混入了附近的村莊,可以搭便車或長途大巴去火車站。」

    「得注意胖子,也許可以用身高做參數來搜索。」

    「這不合適,一個人能變高當然也可以變矮,胖瘦比較有道理。」

    有一搭沒一搭的工作對話,在K走出辦公室時立刻收住,K的臉色很難看,看得出他的辭職必定很不順利。「有進展嗎?」

    沒有,過去的三小時完全浪費在八卦里,小組成員消極怠工、士氣低落,這一切都落在K眼中,他抿了一下唇,面如寒霜。「匯報進度。」

    大家紛紛匯報現有人手的工作情況,K默不作聲地聽著,他眉間有一道嚴厲的線條,幾小時內就皺得很深,也許他私下又吃過藥了。「現在開始重新部署範圍,從H查過的片區開始。」

    這無疑是側面印證了大家的懷疑:K也認為H叛變了,至少是極有可能叛變,所以之前他完成的工作也都變得不再可信。

    「但H之前的調查都有視頻錄像,內勤沒發現什麼有用的線索。」有人乍著膽子說,頓時為他贏來一番怒視,他不做聲了。

    「我記得H之前曾去過一個穀倉,那裡藏了不少機油。」沒料到,K居然還解釋了幾句,「去看看機油有沒有動過,問問村民,讓我們的義大利語翻譯裝成警察過去,也許有些線索H發現了,但沒告訴我們,而村民還記得。」

    會有嗎?有什麼線索是人力能發現,而系統會錯過的?人們有些不以為然,但仍馴順地行動起來,歸根到底,這不在於行動本身的意義,而在於領導的權威。在如今的態勢下,所有人都只想簡單的聽命行事,絕不願意發表什麼看法,以免自己和行動的關係越扯越深。

    「機油被動過了。」大概一小時後,事態居然真取得進展,組員匯報時儘量不去看K的臉色:這也意味著H叛變的可能更高了。

    「再問問村民,找點線索,你們才剛從90年代離開沒多久,想想當時我們是怎麼辦案的。」

    因為機油方面的突破,士氣有所提高,又等了焦灼的半小時,有村民提供了一個漫不經心的回憶:村子西北角空關著的房子,對,就是文奇奧一家,老文奇奧去世以後,房子和土地都留給了小兒子,但他在那不勒斯經營著很大的生意,田地租給了鄰居種葡萄,房子一年開兩次,他會帶孩子回來度假。回來的時候他們有時會開老文奇奧留下的古董車,對,那輛車平時好像就藏在穀倉里,保養得還不錯,也可能是被開回那不勒斯了,記不清----那個穀倉平時很少有人去,鄰居有自己的庫房,再說,裡面藏了不少文奇奧家族的小東西,也沒人會隨便開進去。

    人們立刻提取出文奇奧穀倉的視頻進行分析:這穀倉光線陰暗,灰塵處處,很明顯在幾個月內未曾有人踏足,H掃一眼就走了,內勤未提出異議。但這一次,在畫面右上角,一晃而過的鏡頭裡,好像出現了一個被布蓋著的輪狀物。

    人們立刻組織了一次對文奇奧穀倉的突襲:這一次,穀倉完全換了個畫風,裡面處處狼藉,車衣被扯下隨便丟在地上,沒看到什麼指紋,他們應該是帶著手套乾的,所有的汽油和機油也都不見了。

    「Shit!」外勤罵了一聲,「誰也沒說過有這麼一輛車!」

    人們立刻忙亂了起來,通過衛星圖像查找過去幾小時內這一帶開過的車輛,但因為那場縱火案,來往車輛猛然增多,現有人手完全不敷使用,就算是萬能的系統,在這樣的鄉間也只能淪為助手。外勤奔向附近的小鎮,指望從車管所調出車牌號----當然每個人都知道文奇奧的那輛車,但說真的,誰會記得鄰居家塵封多年,只是偶然一見的車牌號?

    「外形,從外形入手。」有人叫,「在高速路找相似外形的車,古董車不會很多的----」

    但這想法立刻遭到駁斥,首先程序對外形識別有限,車牌號就不同了,高速公路口的攝像頭一定都會把車牌號拍得很清楚。其次,你怎麼知道要找哪部車?

    「我們現在只知道一輛車被炸毀,到底是Mini還是這輛古董車?」

    從殘留的車架根本就說不出來,這團扭曲的金屬大概只告訴大家燒毀的是一輛小型車,但這沒什麼用,古董車是藍旗亞,這兩種車都不大。

    Mini的車牌號早在系統內被標了紅色警戒,藍旗亞的車牌號還在打聽,車管所的尋找一無所獲(這不奇怪,這種小鎮的公共職能部門一般形同虛設),最後,經過重重問訊、偽裝和威脅利誘,他們終於把電話打到了那不勒斯,得到了一個含含糊糊的數字,「不知道,從沒去留意,我們只在回家的時候開它,在我們的小村子,沒有交通法規這一說,也許是這個。」

    這輛車甚至很久沒年檢了,只能勉強從穀倉開到附近的湖邊,小文奇奧對它的失竊不以為然,「它能賣出多少價格?報廢它需要的錢還比賣掉它拿得多。」

    ----終於,他們拼湊出了全部真相,車還是原來的車,只是換了牌----他們要找的是一輛全新車牌號的Mini。

    新的搜索條件設定進去以後,10分鐘內就識別到了結果:確實,有一輛掛著這個牌照的Minitryman通過高速路口。他們終於又抓到了傅與李的小尾巴。

    ----蹩腳的障眼法,如果是任務一開始,只能讓人嗤出一口冷氣,這種小手腕,就像是在蛛網中掙扎的小蟲,個人力量想和組織對抗,是有多天真?被識破只是時間問題,但現在,這口冷氣嗤不出來了,恰恰相反,它留在心底,來回鼓盪,留出了透涼的餘味,讓人不禁有了那麼幾分悵惘。

    的確,這種障眼法,被識破也只是時間問題,但,傅和李需要的也僅僅只是時間而已。

    這已經是爆炸發生後的第七個小時了,這段錄像被拍攝於兩小時前,來自羅馬高速公路下口。

    他們已經到羅馬了。

    #

    義大利羅馬某處街口

    「就在這就行了,放我下車吧,勞駕,哎,多謝了,收好號碼,咱們保持聯繫。」

    一輛破破爛爛,遍身泥漬的Mini在街角剎住了車,一個背包客跳下車,對主人道了聲謝,他臉上好像還掛著淡淡的苦笑。「多保重了,希望還能有重逢的一天。」

    他把背包甩到肩上,挽上過大的、皺巴巴的袖口,不經意地壓壓帽檐,左右看了看,吹著口哨不疾不徐地走下台階,看著一點都不像是趕時間的樣子。Mini一時沒動,直到他的身影徹底消失,才發動起來,慢慢地駛過街口。女人的手雖然放在方向盤上,但卻顯得有些走神,剎車踩得也沒那麼及時,這為她贏得了好幾個怒視。

    「殺的時候狠不下心,放了以後又放不下心?」男人用戲謔的語氣問道,「說你慫你別不承認,放都放了,想那麼多幹嘛?」

    李竺不否認,自從H消失在視線後的那一分鐘開始,她就在擔心他拿起電話通知總部,再度出賣他們,反水回去。這種非理性的恐懼,並非是理性的分析能夠克服的,她吐出一口氣,勉強自己露出笑臉,但下一瞬間又禁不住問,「你覺得我們是不是做了個正確的選擇?」

    「是『你』是不是做了個正確的選擇。」傅展糾正她,在你字上用了重音,他沉吟了片刻,故意吊她的胃口,等李竺的不安累積到了高點,才竊笑著說,「無所謂,這種事,從沒有什麼絕對正確的選擇,每個選擇都要付出代價,也會帶來機會。放走H,也許不失為一個明智的選擇,在長遠來看,還能發揮出更大的作用。」

    確實如此,沒有H,他們很難移動到羅馬,也不會有人告訴他們程序對車身識別的精度還不夠高。白色車輛塗上泥點以後,很有可能被識別為『波點紋』,放過他也許承擔了風險,但好處卻實打實就在眼前,只是它要求著與他們正在走的道路完全不同的東西----對人性的信心。李竺覺得自己就像是被扯成了兩半,做決定以前充滿了一往無前的決心,決定以後卻又總忍不住自我懷疑,似乎有一種變化正在體內深處發生,而她卻無法用言語形容,她也從前比已經不那麼一樣,但……

    放走了H,她也終於可以勉強地說,這變化,不至於讓她羞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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