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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3:23:40 作者: 御井烹香
    H的死活,對於他們來說實在是無關緊要,但傅展還是不會放過他的,可殺可不殺的時候,傅展會選擇殺,這就是他的性格。

    但她呢?

    也許傅展是說中了,她確實有些慫,心不夠狠,她並不那麼想殺H,明知是套路也被套路著了,但她也明知道放走他也許他就會回去,這些也許都只是他的表演,他可能帶不回任何有價值的信息,但也可能就帶回了對整個任務至關重要的細節。理智上處決他是最合理的選擇,但她的感性叫嚷得前所未有的大聲----她不願在山林間迫使一個無反抗能力的人跪下來,頂著他的額頭開槍。她已殺過許多人,但這似乎會讓她完全成為另外一個人。

    這是個艱難的選擇,而她必須不動聲色,不殺H,她要和傅展衝突,這一切也許徒勞無功,但是----

    但是她有強烈的衝動想要這麼做,她有一種感覺,這對李竺而言異常重要。

    當你凝視深淵時,深淵也在凝視你。

    這句話重新浮現,如影隨形。

    不知不覺間,他們停住了腳步,山林間一片寂靜,只有H的聲音,他還在仔細地訴說對逃亡有益的細節,「算法會優先識別車牌號,因為顏色和車型需要的元素過多,反而車牌號僅僅需要簡單識圖……」

    李竺和傅展交換了一個眼神,又撇開頭,她的手不自覺地在槍柄上緊了緊。

    #

    義大利米蘭行動中心

    「衛星有沒有發現?」

    「沒有,也許他們還在林子裡移動----一個人一小時最多在林間移動6公里,他們走不了多遠的。」

    「能修復和終端機的聯繫嗎?」

    「勉強能定位到地點,」

    事實是,衛星拍照窗口有限,信息永遠傳遞得不夠快。後續支援到現場也需要時間,對K來說,搜索行動還遠未結束,充其量只能說是取得了極為可喜的進展:現在整個托斯卡納地區對他來說就像是一本打開的書,這周遭的地形、每一輛可開的車、每一處可以住人的旅館,在其中活躍著的少量遊客,在H的走訪與系統的配合下已漸漸豐滿,傅展和李竺也許能在山林間再藏一段時間,但他們躲不了多久,如果足夠幸運的話,他們被找到的時候,也許H還能活著。

    可憐的老夥計,他容許自己短暫地緬懷一下這條忠誠的老黃狗,如此任勞任怨,一個人很難對同事有更高要求。他對H的命運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他必死無疑,傅展和李竺是對喪心病狂的殺手,也許正因為知道自己時日無多,就像是《末日狂花》中的那對悍匪,總是迫不及待地拉更多人給自己陪葬。也許H就倒斃在最後回報的地點,身帶槍傷,就算是最好的遺容化妝師也難以為他粉飾出體面的遺容,他的兒女不得不在靈堂上瞻仰一個蠟質頭像----

    他沒有放縱自己的想像力,一切順利的話,兩個半小時內,他們就會得到答案,和傅展、李竺以及那個該死的U盤一起----他現在只希望時間過得快些。

    即使是在系統的幫助下,人們對時間點的估計也依然含糊不清,三個小時過去了,K還是沒得到想要的結果。人們在那片樹林裡發現了H的衣物與一些彈孔,但沒有血跡,他們正順著痕跡往前追蹤,小組申請痕跡專家支援,但這暫時辦不到。K在行動中心團團亂轉,焦灼地等待著新線索----

    「頭兒,截聽到了當地警方的無線電,好像在附近的穀倉里發生了一起爆炸,現在那棟建築物著火了,他們正在出動消防隊滅火。」

    新線索終於來了,但卻並不是那麼可喜,K心中一緊:難以想像傅展和李竺會忽然自盡,那麼,這爆炸也就說明……

    到底說明什麼誰也不清楚,火燒得很旺,村民全在外圍幫忙,陌生人在此時相當顯眼,小組成員只能冒充遊客,幫著挖防火溝慢慢套近乎,火燒了4個小時才停,消防隊沒起到什麼好作用,他們從城裡開來的時候已經太晚了,只是積極地指揮村民挖溝,讓穀倉自己燒盡。對如此低下的效率,美國人也只能幹著急。等到火停的時候,火場內的一切幾乎都化為灰燼,只留下了一些沒燒完的零件,可以依稀辨別出曾有一輛車停在這裡。

    「穀倉周圍有血跡,是H的。」當天稍晚時候,採樣結果出來了,有兩個敏銳的組員在田地東南角發現了人走過的痕跡,野糙邊還帶了血珠,還有人混入火場,在零件上發現了碳化物。「不會有錯的,這是人體被燒後留下的反應物,H應該就是在這裡被燒死的……」

    他們已經接受了H不會活著回來的結果,但這種死法依然讓人心生不忍,混合著再次被逃脫的挫敗感,與那份說不清道不明,仿佛被人盯住後脖頸的森涼,K狠狠地把茶杯頓到了桌上。

    「這是恐怖分子,」他低喃著說,告訴自己,別人看不穿他到底是因為什麼發怒,「這兩個恐怖分子!----這是對我們的挑釁,他們一定是恐怖分子,受過專業培訓!一般白領怎麼可能辦得到這些事?我要上報----必須上報----」

    現在H也死了,他只剩下自己,他得快點從這灘渾水裡解脫出來----

    「這件事背後,一定沒有這麼簡單!」

    第42章路上(10)

    義大利佛羅倫斯行動總部

    有流言在行動總部靜悄悄地流傳開來。

    人們私底下隱晦地談論它,主要在中飯時分,在這行,瞬間就是永恆,流言傳爆也只需要郵件中的一句玩笑話,冰箱前伴著無糖可樂的傳遞交換的一個眼神:這行動很喪氣,就像是每個人都會說的那種墨菲定理任務,邪了門了,明明是追捕兩個素人,但卻不斷失敗,每一次失敗都伴著人命。它的折損率甚至高過去阿富汗做拆彈部隊。他們熟悉的,聽說的名字都從世上永遠地消失了,有些幸運的人能披著國旗回家,但有的人甚至不能享受到這麼最起碼的榮譽,死在特洛伊的Y,他的死因被解釋為心臟病突發,葬禮在當地匆匆舉行,家屬只能得到一罐被郵寄回家的骨灰。

    這是死於私活的標準待遇,局裡急於掩飾一切痕跡,杜絕一切問題,但再嚴格的制度也杜絕不了消息的傳遞,人們談論這行動,也偶爾談論遠方的消息,本土報紙上一張巴掌大的訃聞,這兩年間有許多人都死於心臟病突發,有的人在睡夢中過世,有的人死於離奇的事故。在這行做久了,探員自己都會成為陰謀論的信徒。這次秘而不宣卻又投入巨大的任務讓總部氛圍很詭秘,許多人都意識到自己正在經歷歷史,他們就像是那個在黑暗中調查辦公室的人,只知道服從上頭的命令做事,誰也沒想到一通不經意的抱怨電話,最後能把總統扯下馬。現在,他們就是那幾個倒霉的探員,大人物似乎也在幕布後分別就坐,意味深長地凝視著遊戲場,就只差阿甘的出場了。

    水門事件里,那些奉命行事的小人物最終結局如何?連他們也記不起來了,有一種微帶涼意的氛圍在慢慢蔓延,他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但卻對此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一切發生,甚至還得祈禱它快點結束、儘早封存。不論發生了什麼,大人物總能全身而退,受傷慘重的全是底層的炮灰。

    「聽說K想辭職了。」

    「剛發了郵件,H的死對他打擊很大,他認為自己的能力無法掌控局勢。」

    人們意味深長地交換著眼神:他們並不是很相信K的理由,就像是不相信H的死。爆炸是種曖昧的死法,放火也需要時間,要確保炸掉車輛,燃起不留痕跡的高溫,可以說是重體力活,在這麼緊張的追擊局勢中,傅和李為什麼要浪費時間毀屍滅跡?H最後留下的視頻資料里,傅讓他脫掉外套。可以想像他們有幾小時可以對話、談判。H出賣了什麼才足以放起這麼大的火,這把火是他放的嗎?他現在和傅與李在一起嗎?

    作為最早期就參與到行動里的探員,H都知道什麼?K為什麼這麼急於從這任務里脫身出去?

    這些問題不會有明確答案,但他們可以肯定的是K絕無可能這樣被調走,也不會有更高層人士上前接手。這一個月發生的事,讓這任務越來越成為燙手山芋,上層似乎也開始為未來做兩手準備。傅與李是同行,只會讓他們更加警覺,更要準備後路,K已經急昏頭了,用這個理由辭職是絕對的下策昏招。

    也許和郵件有關,兩小時後,K被叫走進行閉門電話會議,這會議開得有點久,同事們彼此換著眼神,打量著緊閉的房門,通過電話和網絡心不在焉地威脅、懇求、問訊:現在他們是否還在山林里?不好說,已經離開了林子,那就要重新審視間諜衛星在這個時間段拍下的照片,尋找是否能發現線索,同時收緊對周邊幾個村莊的監視。沒有攝像頭,只能靠人肉去趟,這也意味著外勤需要冒著被襲殺的風險,最好是結伴出行----但人手又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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