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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3:23:40 作者: 御井烹香
    H整個人凍住,反射性舉起雙手,耳機里傳來連聲大喊,「是他們嗎?」

    「看到槍口了,找尋方位,H轉身,斜轉30度,攝像頭對準他們。」

    整個後勤系統都像是打了強心針,喜氣洋洋的氛圍甚至通過耳機感染過來,終於----從巴黎到現在,終於第一次如此接近,即時即刻,和他們臉對臉,這是七條人命才換來的進展,這種在迷宮中徘徊受挫,不停自我懷疑的氛圍終於告一段落,感到欣喜也是人之常情。

    「傅展,就是他,居然站起來了----他不知道我們開了後位攝像頭。」

    「端著的是AK吧,他們至少有兩把機槍,這一點記錄下來。」

    H的心卻不斷往下沉,他的腿開始顫抖,第一次,他有了點尿意,是傅展和李竺在他背後。他們也許會被捕,也許不會,但他幾乎可以肯定自己的命運。

    「H,已經標誌了你們的地點,和他們儘量周旋,」就連K的語調也變得輕快起來,老上司的關心顯得如此敷衍蒼白,「後援兩小時內會到,衛星已經對準這一帶,挺過兩小時,你會沒事的。」

    他當然絕不會故意推後救援時間,2小時已經是他們所剩無幾的後備力量從佛羅倫斯趕到的最快時間----昨晚這批生力軍漏夜從羅馬趕到佛羅倫斯,再定位到如今的地點,2小時是人力極限。

    但他該如何活過這兩小時?事實上,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該如何活過之後的五分鐘。

    H沒法單腳站立太久,他開始搖晃,『咻』,又一枚子彈落入他腳邊。身後有人說,「你的衛星電話呢,拿出來。」

    傅展的聲音穩穩的,甚至還帶了點笑意,但他的語氣讓H心底更寒,他不知道自己更該對誰感到憤怒,傅李,還是已經默認他的生死無關緊要的行動總部。他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趟出了目標所在地,作為棋子已經物超所值,這就是總部現在對於他的全部態度,是不是?

    他把手伸到腰部,抽出衛星電話,往後丟到糙地上,有人走過去撿起,隨後是一聲槍響。耳機傳來輕微的吱吱聲,通訊斷了,視網膜系統也隨之下線。

    這也許會讓總部有片刻驚慌失措,H心中竟冒出些報復的快感,他用手錶反光觀察身後----只能勉強分辨出有個槍口始終對準他沒移動,所以至少是兩把機槍,他在人數和武力上都被完全壓制,所以表現得非常老實。心中甚至隱隱有希望冒上來:沒有第一時間處決,這就意味著還有機會。

    電話丟了,槍扔在地上,衣服脫了,隱形眼鏡摘出來丟棄,H心中暗起疑云:他們實在是太在行了,第一時間就處理掉衛星電話,這不是一般人能有的知識。也許是普羅米修斯告訴他們的,也許盜火者正為他們做督導,也許……

    「你可以轉過來了。」終於,當H已經和初生嬰兒一樣赤裸(甚至更赤裸)的時候,傅展用滿意的語氣說。「終於,雷頓先生,咱們可以放心聊聊了,是嗎?」

    H帶著滿腔希望轉過身,他當然並不想死,在寬衣解帶的過程中,他的心理建設比第一次下海的jì女還快:只要還有那麼一絲可能,他就準備出賣一切活下去。

    #

    她看得不錯,這男人已經完全嚇破膽了。

    再次看到雷頓的正臉時,李竺也比之前更加肯定:剛踏入空地的時候,她的判斷沒錯,雷頓臉上寫滿的全是恐懼。這就說明他不但是一個人來,而且短時間內沒法獲取後援,更是已經對和他們正面對抗完全失去了信心。

    這就像是商場談判一樣,這種對手最好對付,喪了膽,失魂落魄,這樣的人當然是可利用的,只要給他們一點生的希望,他們就會成為最殷勤最操切的狗腿子。那一瞬間李竺就怕傅展直接開槍,還好,他們又想到了一塊,傅展甚而還伸手來壓她的槍口,在對視中兩人都不約而同地一笑,笑重不無欣賞:再怎麼互相嫌棄,最基本的智商也依然還是有,這是他們第一次有機會接觸到追捕方的落單幹員。聽過普羅米修斯對這件事的說法,不聽聽美國人的怎麼行?

    「後援三小時內會到,人數應該在五名左右,表面上,這是一次調查行動,我們只能儘量調來有特警經歷的探員,無法直接調動軍隊。」

    「視網膜輔助系統的裝置在手錶里,一樣通過衛星電話上網。身上一般安裝兩枚攝像頭,通常情況下,只開前置。能和這種輔助系統協作的探員不多,必須經過專門培訓,否則很難和內勤配合無間。」

    「攝像頭安在襯衫紐扣里,或者類似高度的裝飾物中。後向攝像頭,安在後領口。」

    「我的代號是H,所有人都這麼叫我。」

    「你們在特洛伊殺死的是Y……負責人是K。」

    「我們是……東歐中亞分部的負責人,但現在被派遣到義大利調查米蘭事件。」

    「這是官方說法。」

    他們邊走邊說,在林地里穿梭前行,H跌跌撞撞,身上滿是枝葉劃傷。「我們沒找到你們的車,我是臨近地區唯一一個能執行搜索任務的幹員,其餘人都在車禍里死了。」

    「我在搜索穀倉途中聽到了槍響,系統判斷出了最可能的聲源所在地。」

    他說的都是實話,這很容易判斷出來,因為有一些事實明顯對他本人非常不利。不過李竺戒心未退,H受過專業訓練,他撒的謊他們也許分辨不出。「死了這麼多人,系統內部不存在壓力嗎?」

    「存在,我們承受極大的壓力。」

    「從何而來,誰對你們施加壓力?」李竺問,她來問傅展來觀察是最好,畢竟,他們想知道的答案其實也無非就是那麼幾個。「這件事背後是誰在操盤----你們想要的U盤裡裝的到底是什麼。」

    她有意問得高深莫測,好像已經從普羅米修斯那裡聽到了一個版本的答案,現在只想要兩相印證,測試H的配合度。

    H左右看了一下。

    自從被捕以來,他一直面帶無奈的苦笑,像是已經接受了自己的命運,又像是對捕獲者的微妙示好,這笑容無疑相當虛假,但現在,它化假為真,他停住腳,吃吃地笑出聲。

    「你們真想知道?」

    李竺和傅展交換個眼色,壓下心頭的怪異感。「當然。」

    「好,那我就告訴你們----」

    第41章路上(9)

    義大利托斯卡納山間

    「我也不知道。」

    「你們曾為老大哥工作過嗎?」

    「我為老大哥工作了15年,也許你們會覺得不可思議,但這就是事實----關於我們在從事的任務,它的具體內容和真實目的,我們往往是從敵人口中得知。到巴黎去揭發一個包裹,去莫斯科送貨,我們就是那個快遞員,你會讓快遞員知道這個包裹對世界和平的重大意義嗎?不,你不會的,這不僅毫無意義,在我們這一行,還會增加機密被泄漏的風險。所以U盤裡裝著什麼,我不知道,K也不知道,我們也從不議論這些事,你並不知道身邊是否潛伏著上層的眼線,在這樣的秘密部門工作,每個人都很神秘,我們從來不交心,他們說每個人都是一座孤島,在匡提科,每個人都是一座星球。」

    「我可以告訴你的是,一開始這是私活,局面的確在發生改變,2000年以前,我們無法分辨任務的來源,很多特工在高級間諜的授意下,實際在為外國辦事,但現在我們也有了OA。OA系統未登錄的是私活,顯示無權限查詢才是絕密,這他媽是有史以來最敏感、牽扯最多的私活,如果發生在國內那一定是又一次水門----他們調動了那麼多資源,但卻把主管的級別限制在K的層次,堅決不肯上調負責人級別。天知道,他一開始只是中亞分部的一個小頭目,現在卻管著幾十個人。」

    「你以為K一定為自己的擢升得意吧,不,實際上他焦慮得成把成把的吃藥,我們都在擔心事成後被滅口,但事不成等著我們的命運也不會比滅口更好。你以為有人天生喜歡追捕另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冒著這麼大的風險,即使成功也可能會死?我們這麼做只是因為我們別無選擇。2000年以後,外勤越來越像是工具,我們在什麼時候做什麼,由耳機後頭的內勤決定,而內勤該做什麼由上司指定,我們的工作環境環繞重重攝像頭,一言一行都會留檔存做記錄。這一行和所有大公司一樣,伴隨著科技發展,越來越泯滅人性,不要以為你們在電視劇里看到的是現實,所有的特別部門裡都坐滿了眼神閃亮的年輕人,人老心不老的硬漢,渾身武裝著高科技,時刻準備為拯救世界獻身。」

    雷頓----或者說H,低聲笑了起來,看得出來,說出這些話他覺得很痛快,「但事實是,官僚部門管理混亂,這裡擠滿了尸位素餐之徒,熱衷於以權謀私,用稜鏡追查自己一夜情對象的隱私,每年要在藥癮和心理問題上花費大量金錢,大部分人從事這行只是因為他們沒有更好的選擇,如果你能混到退休的話,局裡的退休金的確很大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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