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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3:23:40 作者: 御井烹香
    「所以現在要儘量避開監控?」李竺有點明白了。

    「現在就是不能進入他們的優勢地盤,讓他們去猜我們到底在哪----就算被他們知道我們在這一帶山林間也無所謂。沒有政府的幫忙,他們不可能抓住我們,現有的人手對我們完全沒優勢。而如果義大利政府想介入的話----呵呵,你信不信,最急於阻止他們的正是美國人。」

    不繼續往羅馬移動,這是個反直覺的決定,但傅展說得也有道理,李竺理智上贊同他,但感性上卻仍渴望去羅馬,在那裡至少能接觸到一方後援,也不至於對局面完全懵然無知。在緊張的逃亡中突然停下來優哉游哉地做she擊訓練,這種氛圍上的差別也讓人感到很難調整----但也許最讓她不舒服的是傅展制定的策略,在山林間守株待兔,占據火力優勢,如果美國人膽敢散布搜索的話,那就繼續抓單,散布恐怖氛圍。

    他們昨天剛一手締造了一場四死的車禍,在米蘭刺殺了三名幹員,按說她早該習慣這種殺人如麻、刀口喋血的生活,但傅展的口吻還是讓她有點不舒服,李竺不知該怎麼說,這不像是對他的冷酷有什麼意見,更像是對自己的恨鐵不成鋼:傅展是個和柔情完全沒關係的人,這種人可以做戰友,也許是可靠的夥伴,但只有最傻的人才會去愛上他。

    她默不作聲,低頭檢查了一下槍身,又舉起槍,瞄準著遠處的木板,在100米外看,那幾乎就是一個小點,和看100米外的一個人感覺差不多。傅展要幫她調整姿勢,李竺把他甩開,自己找感覺。

    「怕了?」傅展盤著手坐在翻起的粗木箱上,似笑非笑地問,看穿了她的不適,好像是在問她是否怕了他安排下,他們即將面對的局面,又像是在問別的什麼。

    「又嫌我慫?」但李竺也已經不是那個被他隨便嫌棄的小跟班了,她眯起眼,邊調整準星邊問,回憶著傅展的姿勢,調整貼腮角度,重量、姿勢、後坐力,需要考量的元素很多,但的確,要找到的就是那種感覺。

    傅展沒否認,只是微微笑,他一貫是嫌棄她的慫的,想要和大部隊在一起,總想要有人安排、有人指導有人後援,不過李竺也有種感覺,傅展今天戳她,也並不只是單純看不上她的反應,他像是也在猶豫什麼、刺探什麼,尷尬著什麼。

    她最開始學she擊就是想要擺脫這種複雜黏糊的感覺,李竺閉上眼,深呼吸幾下,把所有雜念全部排除,目標在視野中變得特別清楚,甚至仿佛反常地有些放大----

    她扣下扳機,一聲抽響,木板四分五裂。李竺放下槍輕呼一口氣,回頭給傅展一個眼神,「還嫌我慫?」

    她向槍袋走去,想拿瓶水,傅展攔住她的去路,他沒說話,李竺也就沒叫他讓開,只是靜靜注視著他----其實這一刻是他有點慫了,張開嘴又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知是沒想好還是不願說,李竺等了十多秒,沒耐心了,想撥開他,但手才伸出去,傅展的表情就是一變,他一把抓住她,強拉著她一起伏在地上。

    「噓。」他說,「有人來了。」

    李竺頓時從所有雜亂的思緒中抽離,本能地抱緊了懷裡的槍,怒抽傅展一記----叫他擋路,不然現在他們就在武器庫邊上了----隨後和傅展一起,往槍袋蠕動而去。

    腳步聲又遲疑又輕,聽起來和風吹過樹梢的摩擦聲很像,如果不是傅展耳力好,她根本聽不出來。李竺抱緊槍桿,所有的緊張都化成腎上腺素流入血液,她的呼吸隨風聲起伏,腳步聲逐漸變得清楚,她舉起槍,在長糙叢中瞄準了來人的方向----

    片刻後,一張熟悉的臉出現在林間,李竺微微一怔,原本緩緩下壓的手指,又漸漸地鬆了開來。

    第40章路上(8)

    義大利托斯卡納林地

    常識是:整齊矮小的糙甸通常只出現在高山,在平原地帶,如果無人修剪,林間空地的糙叢會瘋長成半人高,混雜著灌木與小樹苗,如果是眼下這樣的情況就更複雜了:這裡明顯是某處廢棄的林場集會所,廢木箱遍地都是,斜擱著的還有幾輛報廢了的小汽車。

    H在出冷汗,他心跳得很快,手指也比平時僵硬,歸根結底,在海豹突擊隊的服役已是前塵往事,如今大部分時間他從事的都是低烈度的文書與交際工作,他身上只配了一把手槍,衝鋒鎗在背包里(端著衝鋒鎗搜索得冒著遇到當地人的風險),而有異常合理的理由懷疑傅展與李竺在米蘭獲得了大量火力支援,這對被追殺的逃亡拍檔裝備倒是越來越豪華,現在在局部地區已形成了火力壓制。

    「隨時準備後撤。」K像是洞悉了他的恐懼,他的語氣有些安撫的味道。「只要確認是他們就行了,保持安全距離。」

    兩聲槍響,說明不了什麼,義大利絕非人間淨土,也許是黑手黨在林區有行動,也許是更糟的局面----有人先於他們追上了這對辣手鴛鴦,H知道他們是在脫假體,不過那一幕還是給他留下深刻印象,也許他們睡過了,不,他們絕對是睡過了……

    他在胡思亂想,掩蓋自己的恐懼,H對此心知肚明,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恐懼什麼,更恐懼哪個:走進林子裡,發現一小隊俄羅斯人,還是發現傅展和李竺兩個?

    如果這還是老好時光就好了,他可以掉頭就走,辯稱自己沒分辨出來槍聲,可惜現在已經是科技時代,H覺得自己就像是攝像頭的傀儡,是一種新型無人機。----他自己當然知道自己是人,不過衛星連線另一端的組織恐怕不這麼認為。

    他藏在樹後往空地窺視,但什麼也沒發覺,風過糙叢,半人高的野糙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響,就像是有人講話,K說,「再接近一點,讓程序獲取分析要素,激活後向攝影機。」

    外勤行動人員隨身通常攜帶兩到三個袖珍攝像頭,通過隨身攜帶的衛星電話將信息流回傳至衛星,一般的說來,他們只開啟前置攝像頭是為了節省點電量,還有高額的流量費用。在美國本土,這技術還未曾廣泛應用,只有進入最危險地帶的特勤才會打開所有攝像頭,這也就意味著他們默認四面八方都會有受襲的可能。不過這也意味著衛星電話的電量會很快告罄,必須有單對單的後勤(後勤一人照顧多名探員的話,視野開太多也無法兼顧),如果他的生命沒有就此終結的話。

    在他年少時分,H也曾有過激揚江山、視死如歸的熱血豪情,不過,隨時間推移,他已經習慣了俯首看淡別人的生死,自己已經很少再拿生命冒險了。現在他心跳得厲害,口乾舌燥,極為小心地踏出一步。

    空地里依然什麼都沒有,雜物亂糟糟地堆放在各處,除了風聲以外,四周一片寂然。

    「也許不是這兒。」他悄聲說,「可能在第二個方向。」

    「程序分析最有可能的聲源地就是在這。」K滿懷同情,但仍不為所動。「檢查一下。」

    H走進空地,糙糙繞著圈子,隨手拾起一根木棒在糙叢中來回撥拉,心中充斥著撲空後的慶幸與對領導層沒來由的怨氣。K一樣身不由己,他得這麼驅使他,但他們有沒有想過,打糙驚蛇----驚出的蛇一個點she之後,組織除了得到一具無頭屍,以及傅展、李竺潛藏此地的可能性驟升的結論以外,也許依然一無所獲?

    局裡內部工會應該提起抗議,這樣使用特工絕對會提高來年的招工成本……

    木棒從糙葉尖端掃過,帶起了一串串水珠,有意無意的,他把棒頂舉得很高,H決心儘量降低自己的風險,假使傅展和李竺之前在山間和別人發生槍戰,那麼去穀倉里找車相形之下就會更安全,對不對?「這附近有穀倉嗎?他們的車總是該停在穀倉里的。」

    「有一個。」K說,「比起找聲源地也許這更實在,你可以出發了。」

    「收到。」搜索工作就是這樣,總是愚蠢又奔波,H轉身走向來路,有一口氣緩緩從肺部吐出來,他的肩膀開始鬆弛----走了幾步,他忽然又繃緊了身體,轉身警戒地掃視了一眼空地,直到確認一切如常,這才安下心:應該確實是不在這兒。

    往深了想,甚至也可以說這槍響和他們無關,有什麼值得傅展和李竺開槍?對付米蘭的幹員他們也只需要幾把刀,在托斯卡納有什麼能威脅到他們?俄國人不太可能,情報沒提醒他們大批俄國人入境,僱傭兵有些騷動,但大體來說還算是安分……

    「H!」

    耳機里的喊叫聲一下把他帶回了現實世界,H邁出的腳步頓在半空,他先看到彈孔才聽到聲音,『咻----啪』,一個彈孔在他面前的樹幹上冒著青煙----如果準頭沒那麼好,剛才那顆子彈也許還會嵌進樹里,但跟著一起嵌進去的就還會有他的腦組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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