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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3:23:40 作者: 御井烹香
時間開始倒數,兩人的眼神再次交匯,在這一瞬間,風似乎都被拉長成了靜止,被吹得破碎的低語鑽進耳膜,清晰得就像是他們正坐在伊斯坦堡機場裡喝咖啡,就連那笑裡藏刀的細節都能準確被還原。
如果這就是生命最後一刻,你想說什麼?
但和彼此談論這個話題是沒有意義的,沒人能把遺言傳遞,故事講述,他們要死也就死在這兒,死在一塊。他們之間只能談論生的可能。
「如果能活下來,你想幹什麼?」
「你想幹什麼我就想幹什麼。」
事實是,這是在刀鋒一樣打在臉上的狂風中迸發出的大喊,他們得聲嘶力竭地大叫,才能把聲音傳到對方耳中。李竺的金髮在風中飄搖,她懷疑著這假髮隨時會掉,傅展解開安全帶,拿起槍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我想干你!」他低頭喊。
李竺抬頭喊回去,「可以!」
兩個人都開始大笑,傅展用肘部穩定自己,肩膀當托,粗略地瞄準一秒,槍枝口衝著斜下方,惡狠狠地扣下了扳機。
火星噴濺,安傑羅提供全自動衝鋒鎗,一槍可以開出幾十發子彈。
一個常識:在移動的車裡開槍基本she不准。
一個業已反覆說明的物理常識:除了直接擊中人體的子彈以外,跳彈與彈片也是很大的傷害源。它們雖然比不上剛出膛時的初速度,但依然能造成極大的破壞。
第三個事實:大貨車有18對輪胎和一個滿滿的油箱,在三秒內,幾十發子彈在地面和車底盤之間完成了無數次濺she。是否會擊穿輪胎與油箱完全視運氣而定。
第四個事實:雖然橡膠是極好的防彈材料,但高速行駛對輪胎的磨損也極大,賽車跑幾圈就要換胎就是這個道理。而這輛大貨車剛用足了吃奶的勁兒,在半小時內跑完一百公里,即使車身經過改造,輪胎也已經被磨得很薄了。
第五個常識:在速度極高的駕駛,一旦爆胎,車身將會失控,很可能發生側滑甚至是側翻。
第六個運氣因素:----如果他們恰好在此時獲得幸運女神的垂青,有一顆子彈穿過油箱的話,那麼----
就像是在看一場無聲電影,在變道的那一瞬間,貨車就像是人體一樣,忽然猛地一震,然後,車頭部分傳出了砰然的爆響,整輛車開始傾斜,長長的貨櫃失控地衝著前方的四輛來車橫掃過來,就像是一個巨大無匹的巴掌掃過----首當其衝就是開在最前頭的白色Mini。
「就是現在!」傅展大吼,李竺屏住呼吸,輕抬油門,把方向盤溫柔地輕轉----
如果經由衛星視角來看的話,這一幕是一處很短暫的默劇,全天下的車禍大概都是這樣,事發突然,破壞力巨大,又安靜得可怕,沒有音樂烘托氣氛,也沒有千鈞一髮、最後一秒的妙招。在視頻里看這一切是非常簡單的:一輛大貨車忽然失控,側翻著橫掃出去,對向來車有的被捲入車身下,有的被撞得失控打滑,翻下露面,有的直接撞上貨櫃,車頭撞扁。
隨後,油箱因碰撞爆炸,大火騰起,卷過對向來車,爆炸聲接二連三,火花騰起,這紅色的火苗在托斯卡納淡藍色的天空與綠色的原野襯托下,甚至可以說是很美。
事故車內無人生還。
第38章路上(6)
義大利米蘭
「Shit。」K輕聲說。
「立刻聯繫最近的醫院,Delta,聽得到我們嗎,能回答嗎?」
「可能喪失意識了,已經打了電話,但對方無法在十分鐘內趕到,也許我們的後勤……」
『Boom』----這是不存在的聲音,但隨著畫面,大腦自動在耳邊補全,一聲、兩聲、三聲----指揮中心上,無數條連線的通話都靜默下來,人們不再張羅安排後勤前往:從現有位置開車過去需要二十分鐘,本來就已經無法趕得及,現在更是已經完全沒有必要了。
嗤嗤輕響,安裝在外勤人員耳釘中、車身上的攝像頭逐一掉線,屏幕中只剩下衛星提供的模糊圖像,並不是視頻,當然也並非模糊傳送,任務小組在下一個拍照窗口之前,事實上已經失去了對現場的視野。
現場陷入一片恐怖的安靜,大概30秒後,討論聲不約而同地再度爆發開,「證據能被燒完嗎?」
「關鍵是Alpha的身份絕不能曝光。」
「Zeta的掩護身份是德國人,Beta和Delta需要一個好的理由。」
「誰是用外交武官的身份過來的,K?」
「K?」
身為小組負責人,所有問題都要歸總到K這裡,但沒人獲得他的回應,K摘下耳機,無視辦公室內各式凝視,捂著嘴跌跌撞撞地走進洗手間,乾嘔了幾聲後,打開水顫抖著洗了一把臉,他凝視著鏡子,半晌後輕聲說,「Shit、Shit、Shit。」
水珠直往下掉,讓他的臉更加扭曲,如果不是他這麼熟悉自己,幾乎要以為鏡面里的人正在恐懼----還是很厲害的那種。
「Shit。」他說,捂住嘴再度有點想吐,這一次他真的吐出來了,沒什麼東西,就是些酸水。他有點頭暈,四周的世界不斷放大又縮小,好像過去十年間吃過的藥都挑在這時候開始副作用。K的思緒陷入一片混沌,他沒在想那對嫌疑人的真實身份,一切都和行動之前沒有區別,他們有槍,的確是對悍匪,這就是他們知道的一切,並沒有更多一些。
他用了足足30秒才意識到手機正在腰間顫動,K依舊盯著鏡中的自己,冷光讓他滿面蒼白、面部浮腫,雙眼無神,幾乎就像是一具活屍,靜靜地凝視鏡外這荒謬的世界,『沒在恐懼』,這是在騙誰?
但K必須讓自己相信這點,在局裡,如果你連自己都騙不過那就糟了,上頭可以忍受你把一線幹員派去送死,只要有個過得去的理由,讓他們感到物有所值(培養一個合格的探員真的很貴),但他們無法容忍一個心理崩潰的一線領導。
「餵。」他接起電話,力圖讓自己聽起來沉穩有力。
「是我,H。」Gamma----同時也是H在電話那頭說,「你還好嗎?」
他的聲音一樣很安靜,比K更鎮定些,他服了藥----但K聽得出其中隱約蘊含的恐懼,即使是H也無法無動於衷,他能好端端地給他們打電話完全是出於運氣,小組在佛羅倫斯的幾個高速方向都配置了備用車輛,其中大貨車因為行駛速度受限配備了兩部,H就是駕駛另一部的司機,他在佛羅倫斯往米蘭方向等著,那對嫌疑人沒從他的方向過,大貨車也沒法及時趕上反向追車,五名小隊成員就生還了他一個。
沒救了,等救護車過去,車都已經被燒完了,只能希望司機早被撞死,或是在昏迷中離世,這樣他們的痛苦會少一些。K去過阿富汗,但即使和帝國的墳場比較,這次行動的人員折損率也高得驚人。
「我現在繞路過去。」H說,「看看能不能找到點線索----希望能在原地看到第五輛燒起來的車。」
這是渺茫的希望,翻車的瞬間,他們就失去了有效視野,很長一段時間能看到的只有燒起來的火花與無意義的地面,所以,的確也有可能Mini一樣翻車後被大火波及,追著爆炸,K抹了一把臉,他現在還不想帶上耳機。「衛星圖像出來了嗎?」
「還沒。」H說,「他們正在找公路往前他們可能的落腳點,這附近有幾個村莊----我不知道,就那麼幾分鐘時間,他們即使活著還能開到哪兒去?一切還在控制中,我現在馬上過去。」
這是最合理的選擇,所以H這麼說,但K聽得出那份安靜的恐懼,H怕了,接下來他的行動策略一定會趨向保守,四個人都在剛才被一槍擊毀,如果他們還活著,誰能讓他上去正面對戰?
他怕了,不僅僅是因為這是剛才的事故,也因為他們分享同一份直覺,他們已經追著傅展和李竺很久了,H甚至和他們正面接觸過,足以建立起某種精神上的聯繫,這直覺越來越強烈,K也有同樣的感覺。
K重新摘上耳機,吞咽了幾下,「現在情況怎樣?」
無數cháo水般的Repo、質疑和通話要求頓時將他淹沒,大人物對這種人員折損率很惱火,這個行動死了四個人,花了上百萬經費(改裝車很貴,把改裝車弄到歐洲就更貴了),但他們卻依舊對嫌疑人一無所知。衛星圖像拍到了,Mini沒有在原地停留,它開走了----這也不能說太意外,畢竟最後一張照片是它衝下路面基帶,衝進路邊的原野,如果沒翻車的話,車子很快就能啟動,只要繼續開上公路就能往前行。人們在找它可能的落腳點,順著公路往前的方向找攝像頭,拍衛星照片,與此同時,在琉森,程序識別出兩張和傅展、李竺相似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