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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3:23:40 作者: 御井烹香
「態度變化很大。」
「這就是我在說的,你有多強,就能得到多好的待遇,」傅展講,重新把手擱到窗邊,和迎面而過的菲亞特互送大拇指。「他們現在是真的想合作了。」
「終於肯告訴我們那裡面到底裝著什麼了?」
「沒解釋,他們想見面詳談----比我們對網絡的警惕性更高。我猜,他們可能想雇我們當信使,在東方快車和巴黎之後,終於發現我們是最理想的選擇。」
「信使?」李竺問,她有點不可思議,「網際網路還需要信使?」
正因為她不相信網際網路時代還需要信使,所以對即將到來的會面頗有戒心,生怕這是一次針對U盤的暴力伏擊。即使施密特在米蘭表現很好,也不能讓她完全放心,這極有可能是煙幕彈。
不過,傅展似乎胸有成竹,她也就不再尋根究底,轉而問。「那他們約在哪裡?」她剛睡了一會,只隱約聽到傅展在講電話,所以對這些細節都不甚了了。
不知是想到什麼,這一問問得傅展笑了起來。
「我們這簡直是在游歐洲噢!比旅行團都走得好。」他一邊搖頭一邊揭盅,「他們當然就約在佛羅倫斯----就肯定會約在聖母百花大教堂。」
第34章佛羅倫斯(1)
義大利。佛羅倫斯。聖母百花大教堂
走到翡冷翠,就真的走進義大利的心臟了。
這座城市大概是全歐洲最浪漫典雅的古城,它和巴黎不同----巴黎終究仍是一座現代化大都市,就連米蘭也不可避免地染上了摩天大樓的氣味,羅馬必須建造地鐵,這是首都尊嚴,就連那不勒斯都有完善的地鐵系統,但佛羅倫斯仍保留著中世紀格局,鐵路和上下水措施、電梯、框架結構,是翡冷翠人僅有的妥協,城市格局卻依舊固執地從未改變。
《刺客信條》完全可以到這裡出外景,佛羅倫斯還和一千年以前一樣,擁有亂如蜘蛛網的小巷,各色人等在其中進進出出,其中不乏形跡可疑之徒,數百年以來,這裡最高的建築始終都是聖母百花大教堂----如果說這世上有什麼教堂能比米蘭大教堂更魔幻,那就非這座教堂莫屬了。對於千年來在這座城市進進出出的所有居民來說,有一種情緒橫跨了時空,為他們所共享,那就是看到聖母百花大教堂時的驚艷之情。
『在整個托斯卡納大區都能看到我們的紅穹頂!』----當它落成時,佛羅倫斯市民如此歡呼,聖母百花大教堂是文藝復興的精粹所在,它和羅馬近在咫尺,卻大膽地採用了被教廷斥為異端的集中式平面與大穹頂,它的建築色彩柔和明媚、浪漫多情,富有幾何學美感,甚至要比米蘭大教堂更時尚,更世俗也更熱鬧。這座教堂本身就是文藝復興的代表----相信人的力量,它的穹頂在當時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美第奇家族大膽地信任了一名天才設計師,他在腦中完成構建,沒有設計圖,全憑天賦計算。創造性地用紅磚取代大理石,由下而上堆砌成頂。這就是文藝復興,讓信仰由神回到人自身締造的奇蹟。這就是聖母百花大教堂,它的美誠然可以說是奇蹟。
「這城市有烏菲齊美術館,有瓦薩里長廊,有皮蒂宮,《春》與《維納斯的誕生》就藏在這裡,大衛、聖洛倫佐教堂的新聖器室群雕----但我們提到翡冷翠還是先說聖母百花大教堂,我覺得它是翡冷翠的靈魂,凝聚了這城市的氣質。」
很少有人能拍到聖母百花大教堂的全景,因為城市並未留出足夠的廣場景深,它擠擠挨挨地建在一片民居里。周圍什麼時候都擠滿了人,這裡比米蘭大教堂更熱鬧,隨時有人從一條巷子裡走出來。抬著頭,把頭越抬越高,幾乎要仰面摔倒地去看大教堂的尖塔。人們在這裡逗留、挨擠,踩著骯髒的地面,這裡有一股刺鼻的馬屎味兒----和時代廣場一樣,有人在這附近運營馬車,馬糞兜的香氛蔓延開來,這就更有中世紀味兒了。
一對白人夫婦就正安詳地在大教堂邊上漫步,他們穿著保守,妻子用頭巾包住臉,丈夫帶著紳士的圓邊帽,邊走邊輕聲交談,讓人望著發出會心一笑,「甚至也許這是整個義大利的氣質。」
「什麼氣質?」
「華美但陳舊。」傅展說,他說著一口道地的美式英文,李竺在口音模仿上真不如他有天賦。「一樣有厚重的歷史,但在巴黎你不會有這樣的感覺,歷史只是巴黎的一部分,但卻幾乎是佛羅倫斯的全部----這裡的人好像還活在歷史裡,過去給了佛羅倫斯活躍的旅遊經濟,但卻也成為他們的重擔。固然每個旅遊國家都是如此,不過,義大利給我的感覺最重。古色古香對旅遊者來說自然是恩賜,但對居民而言,也意味著缺乏旅遊之外的經濟增長點,還有生活上的極度不便。」
「小清新會恨死你的,怎麼敢講這種城市風貌的壞話。」李竺不禁一笑,傅展其實是個很有趣的旅伴。他們正穿著悶熱的假體服,在危機四伏的公共場合閒逛著等人,隨時都可能被程序識別,但傅展就是有本事把純粹打發時間的閒聊變得有意思。
「但整個佛羅倫斯的常住民確實只有44萬,還不如中國一個縣城人多。」傅展說,「人這麼少,除了旅遊業和農業以外什麼都發展不起來。這裡永遠也不會建地鐵,不會有大規模商圈,遊客們一生中都想來佛羅倫斯,可來一次就夠了,真正在這裡住一輩子會是什麼感覺?」
「也許他們甘之如飴----就像是那些文章里說的,歐洲人都活得滲入骨髓的優雅。」
「滲入骨髓的除了優雅,還有夏天的空調和冬天的暖氣。」傅展笑了笑,「不過,當然,這不妨礙我欣賞義大利與佛羅倫斯,對遊客來說,這城市算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奇蹟----它一度是世界藝術中心,然後,時間停滯了。這座城市就停留在這裡,走進它就像是走進一段過去,一段魔咒,而聖母百花大教堂就是它的縮影,它有多魔幻,佛羅倫斯甚至整個托斯卡納就和這世界有多格格不入,你幾乎可以說這裡算是歐洲的藏寶室,是被封存時空之外的桃花源。」
確實,聖母百花大教堂就矗立在天際線里,他們剛從它身側經過,有它在,城景的確都顯得魔幻,這座由三彩大理石拼建而成的教堂花紋綺麗,奔放的配色幾乎有異教風采,偏偏來了個紅頂蓋,它就這樣擠擠挨挨地矗立在一片民居里,佛羅倫斯的建築幾乎全用同樣的黃屋頂。仔細看,它的立面一樣裝飾精緻,但夜景更美,傅展站住腳,和她一起抬頭眺望高聳的彩色鐘塔,「到夜間在she燈的照耀下會更美,根本不屬於這世界,就像是來自異空間的投影。到歐洲,你會覺得有時候美的確可以凝固在這裡,任何人,哪怕是最無知的凡夫俗子都可以感知。它會吸住你的目光,讓你放慢腳步,情不自禁地流連----這就是藝術的力量。」
在被逃亡的時候還要談藝術?這不可救藥的浪漫好像是俄國人的專利,但李竺居然能理解到傅展的心情,越是危險,人對美就越敏銳,興趣也越濃厚。藝術品與遊走在生死邊緣的喋血生涯有個共同點,生命仿佛都在此時臻入濃厚的至境。日常生活的雞毛蒜皮種種繁瑣,在這樣的精粹之前不過是過眼雲煙。
這就是傅展喜歡藝術的原因吧,不論是什麼形式,他總是不甘於平凡,收集不了藝術品,他就轉而收集藝術家。李竺想到喬韻,不禁微微一笑。傅展看過來,「笑什麼?」
「我在笑你運氣不好。」她說,沒多解釋,但他居然完全懂了,還有些不以為然地說,「這種事總不會很容易的。」
或者也因為他不夠有熱情吧,以他所掌握的能力,要毀掉秦巍其實也並非難事,但傅展終究仍遵守了遊戲規則。這是因為他不過是在打發時間,還是因為他內心深處終究還有些被斥為庸俗的良知?
直到凝視被他抓包,李竺才發現自己又一次琢磨上傅展了,她忽然有點警覺,搖搖頭甩掉不該有的興趣:兩個人一起逃亡,當然想要加深對同伴的了解,有點異樣也在情理之中,不過----
這是一種有點不妙的感覺,就像是少年時偷偷抽菸,明知不該,但卻很難忍住誘惑,尼古丁不是好東西,但這麼多人上癮總有原因。李竺就像是被黏住了一樣,她很費力才把自己從那種探究的情緒中拔出來。
「但我沒想到你對古典藝術也這麼有興趣。」她換了個話題,「《春》?《維納斯的誕生》?」
傅展今天的確有些反常,不但對城市氣質指指點點,大肆頌揚聖母百花大教堂,拋出藝術品和傳世追求的理論,還和她一起扳著手指數,「《三博士朝拜》、《三王禮拜》、《金絲雀的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