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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3:23:40 作者: 御井烹香
的確是好吃的,開心果仁的馥郁芬芳縈繞在唇齒間,回味醇厚而並不過甜,還有飢餓光環加成,他們深夜從巴黎出來,開了七個小時到日內瓦,又在日內瓦換手開四小時到米蘭,除了加油站里隨便買的零食以外,粒米未落肚。零食提供不了碳水化合物的飽足感,冰淇淋堪堪合適。李竺吃得舔手指,靠在椅背上深深嘆息,「我已經不想問你幹嘛把我們拉來這裡了----這冰淇淋已經值得了。」
「總不會就為了個冰淇淋。」傅展笑了,從塑膠袋裡拿出兩個紙包。「----還有這家的熱狗啊!你得珍惜米蘭,這裡可能是唯一一個景點附近有賣正宗美國熱狗的城市了。」
義大利人和他們要了命的驕傲,李竺心有戚戚焉,熱狗在嘴邊一晃就下了肚,她舔舔唇,「聽說米蘭飯也是很有名的當地特產。」
「還有米蘭炸豬排和龍蝦意面,從這裡出去三公里,就是我在全米蘭最喜歡的小館子Cracco,」傅展說了個義大利語名字,「每年我來這裡都要光顧,它的提拉米蘇也非常好吃。」
他對米蘭當然也是非常熟悉的,這裡畢竟是四大時裝周的舉辦地,【韻】就算不來這裡辦秀,也會過來和經銷商接觸,現在集團化運營,更會來此物色人才,為旗下其餘品牌的設計團隊招攬新血。李竺是常去羅馬的,那裡有個羅馬電影節,她聽得吞口水,「義大利人思維太僵化了,在羅馬就吃不到沒佛羅倫斯的牛排和米蘭飯----只有提拉米蘇能打破本地人的偏見。」
「但最好的提拉米蘇一樣只有在錫耶納才能吃到。」傅展說,他壓低聲音,好像要分享一個秘密,「其實----我覺得米蘭飯味道普通。」
「真的?」
這話的確要低聲說,如果用義大利語大聲講出來,恐怕會招致本地人的仇視,但即使傅展有充足的理由,也無法遏制李竺的笑意,到目前為止,她還不知道傅展把她拉到市區內是想幹嘛,但,坦白說,也不是很想問,下水道里長途跋涉,連夜在阿爾卑斯山里開車,這些事也許在電影裡會被一筆帶過,但確實會讓人感到此時此刻,為了一杯冰淇淋和一根熱狗,坐在小食店裡的悠閒,冒著被發現的危險也值得。
「真的,」傅展說,「還有米蘭炸豬排----我是這麼想的,米蘭嘛,對吧,不是和瑞士很近嗎?甜點是OK的,義大利血統,可其餘什麼特色美食就----說不定就是被瑞士的餐飲給傳染了----」
他扭動著眉毛,沖她做出複雜的表情,傳遞對米蘭風景的評價,李竺沒忍住,閉著嘴仍悶笑起來:他們做了一些偽裝,走路的時候避開攝像頭(這一點永遠最重要),戴著鴨舌帽遮臉,給膚色上了深粉底,所以傅展看起來並不像是他平時那樣清慡,但這不減他眉飛色舞時的滑稽逗趣,與隨之激揚的----某種魅力。她當然並不會----只是客觀地說,這的確值得欣賞----
「那你最好是得低聲說,像你這種認定美食都在南意的人,在北意是要被假警察抓起來沒收錢包的。」她講,「說實話,你在米蘭的本地朋友是不是從不知道,你對他們引以為傲的美食私下居然是這種評價。」
「他們如果知道,世界就要大亂了。」傅展笑了,「有時候有些想法只能藏在心底,沒有太多人合適分享,你永遠無法猜到聽眾會不會生氣。比如說----我覺得米蘭大教堂和柬埔寨的女王宮很像,但你不知道聽眾會不會覺得你同時冒犯了兩座宗教聖地。又或者是對女王宮嗤之以鼻,認定它根本無法和大教堂相比。」
李竺不得不承認女王宮的確和大教堂有一絲相似,並不是藝術風格,而是那種每個細節都精雕細琢、極盡繁華的奢靡,儘管規格不一,但柬埔寨人在他們有限的自然條件下,也誠然是付出了與米蘭人相似的誠意。
「可能所有宗教建築都是有點像的。」她沉思著說,「走遍世界,我們看到的藝術品和奇蹟建築多數都是信仰的凝結----這也是它們之所以相似的原因。」
傅展的眉毛揚起來,像是沒想到她居然能Get到她的點,他誇張地驚訝道,「可以啊,李小姐,看不出你還有顆文藝的心麼。」
這個人嘴賤是習慣的,沒等李竺嗤回去,他就若無其事接著說,「走遍世界,看的都是信仰,很有意思的話----差不多,其實MOMA、帝國大廈和洛克菲勒中心,也可以說是一種信仰,在過去,我們敬仰不可名狀的自然力量,賦予人格,稱他為神,這只是因為人類的弱小,到這個年代,人類的信仰越來越轉向自身,我們就是自己的神。」
李竺本人沒有任何宗教信仰,所以她自在地聽著,甚至覺得有點道理,「喬韻去年的設計是不是就是以這個為主題,新世代的神。」
「差不多,但她想表達的並非這種新得的自信,而是在新世代下人類的迷惘,我們就是自己的神,也就意味著神失去了神秘感,在這種時代里,你該怎麼去維持自身的堅信,這是我們這一代……」
這也許讓他想到了自己,他的表情有點變化,不過很快,他的眼神凝聚到了某個定點上,拉長聲音,心不在焉地往下說,「共同的難題……」
他站起身示意李竺跟上,目標明確地沖某個定點走過去----這是個典型的義大利男人,中等身量,頭髮白了一半,但仍很有風度,像所有義大利老紳士一樣穿著講究,他從廣場一頭的小巷子裡橫穿出來,目標好像是教堂另一側的咖啡屋,不過才走到一半就被傅展自然地一把挽住了胳膊。
「喬瓦尼。」他親熱地說,「你好哇!」
喬瓦尼先說了幾句義大利語----從語氣來說,應該是本地人斥責無賴的髒話,但隨後猛地一頓,臉上慢慢現出誇張的驚喜表情----當然還有濃濃的驚訝,「David----!」
他說起了口音濃厚的英語,「可你不是----土耳其----天啊,我聽說你們公司發了瘋一樣地在找你----」
他疑心地打量起李竺,「我聽說Yun的男友也失蹤了一個重要的高層,是個女孩----」
「Bambi,認識一下喬瓦尼。」傅展對李竺自然地說,惡劣地用了她的化名,「我們在米蘭的好朋友,韻在米蘭拍攝的兩集封面都是喬瓦尼的工作室提供造型支持----他的生意做得非常大,整個歐洲三分之一的電影都在用他的特效設計。」
李竺頓時心領神會:特效化妝,這就是他們需要的。目前來說,他們不怎麼怕面部識別,化妝和鴨舌帽可以保證80%的安全,但步態識別這不是一般人能對付的手段。往肚子上綁個枕頭,只能改變體型,但步態不會因為這點重量而改變,演胖子的演員都需要有重量的假體,才能擁有那種蹣跚的體態。有了特製的假體幫忙,再搭配上假髮和特效化妝品(也必須搭配特製的卸妝油和化妝工具,當然),他們被發現的機率將會大大減少。
「非常高興認識你。」她笑著說,但還沒搞懂傅展打算怎麼讓喬瓦尼別聯繫韻那邊。他們現在也許成功地短暫逃脫了追蹤,也許沒有,不管怎麼說,只要喬瓦尼的電話打過去,他們在米蘭的事實就會曝光,那麼美國佬那邊----
她沖傅展飛飛眉毛:還說在日內瓦和米蘭中選,你在日內瓦有這樣的人脈關係?
傅展稍微一攤手----如果在日內瓦歇腳,就放棄這個計劃,直接開到羅馬,但那樣的話,每次加油都會暴露在攝像頭下,一樣有被發現的風險。來米蘭會耽擱一些時間,在喬瓦尼這也有額外的風險,但如果能搞到他們想要的東西,這都是值得的。兩條路都可以,怎麼選全憑興趣。
「我每天下午三點都會到對面的Guini喝咖啡。」這些長篇大論,對局中人來說也許就只是幾個關鍵詞,喬瓦尼就沒看出他們通過小動作傳遞的複雜信息,他高興地說,「我和你提過----請你有機會務必加入我,你真的記得這個邀約,是不是,David?來來來,快和我一起來----」
他的英語說得很好,李竺發現他很有北意人的范兒,更國際、更精英,條理也很清晰。這城市的人不會以說英語為恥,他們務實地知道這的確是世界上通行最廣的商業語言。他熱情地把他們帶到咖啡館坐下,為他們要了卡布基諾,在義大利,咖啡只有兩種,花式拿鐵是風味飲料,它只屬於遊客。
「所以,你們是怎麼從土耳其過來的,需要幫助嗎----」他熱心地搓手,「是不是需要我給你們打個國際電話?天啊,Yun如果知道你們來了義大利,她會有多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