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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3:23:40 作者: 御井烹香
她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真不知道能把你比下去的人有多厲害,感覺不是伯恩那類型的都對不起你這麼厚實的儲備。」
傅展更喜歡開公司還是更喜歡走這行,他沒說過,李竺其實也看不出來,要說她喜歡現在這刀鋒上行走的生活那也說不過去,只是她和傅展肯定不同,傅展對這一行的了解太厚了,他人生的前十幾年肯定都在一心為這條路做準備,忽然轉換跑道,當時不知是怎樣的感覺。
「如果一切順利的話,你很快就要見到他了。」傅展說,語氣淡淡的,但沒有太不高興。「他是挺優秀的,可能老爺子覺得他更合適吧----不說別的,覺悟是比我高,要是不把U盤挖出來,我看到就算到了羅馬,我們能用到的也只有他的私人關係。」
傅展是和她說過安全屋在國際大都市不流行的原因,不過李竺當時就覺得有點不對勁,這麼一聽也釋然了:傅家也許不是沒能量,不過,公事公辦,以國家的角度來說,確實也不可能憑著空口白牙幾句話,就貿然涉入這樣的漩渦。
人就這樣,別人走後門就怒斥權貴,自己享受不了特權就多少有點埋怨,李竺嘆口氣,「說來說去,還要回到這個麥高芬。」
她半開玩笑,「不是我肌肉,你大腦嗎,開動腦筋,推測一下,你覺得這裡裝著什麼?伊拉克從未存在大殺器的決定性證據?----老實講我真不知道這裡裝著什麼,能讓美國人為了假公濟私不惜鬧出這麼大的動靜,卻又始終沒有太多的打手來抓我們。」
「現在都要求全面性人才,只有肌肉你也活不了幾天。」傅展習慣性地反駁幾句,這才一邊敲著方向盤一邊沉吟,「我也一直在想,這裡裝的是什麼----自然是決定性的證據,可以顛覆掉某個利益集團,至少是對他們造成致命的損傷。這種行動規模已經不是小打小鬧的買兇可以形容的了,它背後一定隱藏著頻繁的政治遊說與利益交換,輝瑞在印度進行大規模違規試驗、孟山都長期收買科學家為轉基因背書----這種類型的文件不會追得這麼猛,利益集團有太多手段消化掉。CIA的人就算接他們的私活,也會在第一次失敗後退錢認栽,絕不可能封鎖巴黎東站和大使館,能讓他們做到這一步的只可能是上頭真正的大人物交代下來的黑活----不會在系統里出現,上頭不會承認,局長甚至也不知情,但如果你不做就會死得很慘的那種。」
「聽起來像是政治性的內容。」李竺說,但又自己否定掉,「對美國來說,商業力量到頂端也就政治化了,不會有太多不同。」
「這就對了,」傅展說,「一個政治獻金公開化,有說客在議員和財團之間互相聯絡的國家,官商勾結如果只有檯面上的那些,那才奇怪了。對利益集團來說,這的確是一回事。不過可以確認的是CIA和他們背後那方不是沒有對手,他們也有個強勁的敵人。」「你是說施密特在的黑客組織?」
「那算什麼強勁敵人。」傅展嗤笑,「黑客從網際網路時代存在以來就在活躍了,迄今為止有成功扳倒過任何利益集團嗎?不是因為他們不夠努力,而是因為主流根本容不得他們的意見。要扳倒一個集團,需要民眾抗議、媒體宣傳、司法訴訟、行政調查甚至是商業傾軋,單單是一些大集團做的惡被揭露出來又有什麼用?就像你說的,伊拉克有大殺器嗎?誰來為他們失去的和平買單?頂多拿洗衣粉開開他的玩笑,小布希還不是照樣做滿他的任期。伊拉克戰爭打得軍火商和石油集團眉開眼笑,美國也沒有利益集團因此受損,就算U盤裡滿載著當年的PY交易,被公布到網絡上,那又如何?媒體不會窮追猛打,炒頓熱點就過去了,民眾都很蠢的,你現在還記不記得葛蘭素史克拿愛滋兒童試藥的事情?----恐怕根本就沒聽說過吧,幾大製藥在這點上絕不會互相拆台,沒有人推波助瀾,政府罰款對這種大公司根本不疼不癢,風波很快就會過去的。不,施密特他們挖到的關鍵證據頂多只是個引子,找到另一個可以和CIA那邊對弈的大玩家,這才是牌局的開始。」
「兩大玩家的對弈,Yeah,聽起來比最開始跨國公司的小把柄、黑社會的帳本什麼的更激動人心了。」李竺乾巴巴地說,傅展分析得的確有道理,不過這消息不怎麼讓人振奮,因為同時她也很清楚,在他們搞明白這東西是什麼甚至是搞到密碼之前,大使館不太可能動用常規以外的力量對他們提供幫助。「還能再猜得細一點嗎,比如是誰在和他們對弈什麼的。」
「這就不知道了,利益集團也不是鐵板一塊,彼此間存在激烈的競爭,否則非洲和中東也不會深陷戰火----他們的資源太過豐富了,國力又不足以自守,說白了就是這麼回事。」傅展說,他若有所思地敲著方向盤。「現在的問題是,我們該怎麼和施密特那邊取得聯繫----」
「你確定你能騙出密碼?」李竺有點懷疑,「施密特是很笨拙,但那只是在外勤上,這幫黑客在網上全都是天才,鬧不好結下樑子的話,說不定連兩個『韻』都要受牽連。」
哪家公司沒點禁不起挖的小本本,他們規模是夠大了,但創業時間短,還遠遠沒到輝瑞那種根本不在乎醜聞的程度。李竺做經紀人的更怕這個,傅展似笑非笑,「倒是已經想到回去以後的事情了。」
關於麥高芬的討論到這差不多就結束了,結論兩人都心中有數:兩大玩家彼此自然會密切監視對方的動靜,遊戲不會因為籌碼暫時失蹤而結束,也許看似進入低cháo,但只要稍微發現線索,雙方都會張牙舞爪地撲過來。目前來看,CIA更強勢,但那也是因為黑客這面在土耳其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暫時沒得到支援,之後的局勢想要和緩下去,除非是黑客一方放棄追查,那麼CIA也許會偃旗息鼓,但這期望太過渺茫,眼下來看,在兩大勢力中遊走,猶如火中取栗,想要不引火燒身似乎很難。
沮喪是必然的,有那麼一會兒誰都沒說話,李竺打開車載音響,皇后樂隊的《波西米亞狂想曲》頓時從喇叭中噴薄而出,幾乎將他們衝到靠背上:黑老大對音響肯定也做了改造。佛雷迪沒頭沒腦地對他們大喊,「因為我總是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時而高亢,時而低----沉----」
李竺聽著聽著,居然笑了,傅展正好看見,「你笑什麼?」
「啊?」
「你笑什麼?」他提高了音量,只能用喊的交流。
「我在笑這首歌!」李竺喊回去,「你有沒看過《好兆頭》,任何磁帶放進克魯利的車超過三星期,都會變成《皇后樂隊精選集》!」
「你對流行文學的審美已經無可救藥了!」傅展大喊,「可不可以試著去看看《百年孤獨》!」
他們喊得嗓子疼,在深夜空蕩蕩的山路上和搖滾樂一起驚擾著沿路的動物,吵嚷得歡欣鼓舞,充滿了巴黎黑車廠的嬉皮范兒,一輪圓圓的月亮掛在半空,威嚴地凝視著他們,這裡沒有光害,月光皎潔地灑滿了公路,甚至比路燈照得還清楚,一輛小小的車就像是螞蟻,在山路上孤獨又緩慢,持續不斷地前進。李竺忽然High起來,她按開天窗,翻到後頭,踩著后座站出去,跟著節奏一邊哼一邊跳舞,「再見吧各位,我得走了,我得離開去接受現實的審判----我也不想死,有時我甚至寧願自己從未來到這世上。」
傅展哈哈大笑,搖下車窗,伸出手送給她一個中指,跟著一起唱,「我看到一個小小的人影,小丑角、小怪物,你會跳fandango舞嗎----」
「滴----」龐大陰影壓來,迎面一輛大卡車閃著燈轉過彎道,和他們快速會車,帶起一陣勁風,隱約還能聽到司機的斥罵,「大麻腦袋!」
氣球被戳破了,李竺安靜下來,默不作聲地溜回前座,關掉天窗,按滅音響,和什麼也沒發生過似的摸摸頭髮,她和傅展對視一眼,又不約而同地笑起來,傅展打開音響,換了一首柔情些的法文歌,還是開著車窗,他開得慢了點,山里後半夜的風就不那麼硬,軟綿綿地撫摸著他們的臉頰。
「你呢?」他說。
「啊?」
「你是為什麼選這一行的。」他這問得好奇怪,好像剛才有過一番對他職業的討論,好像李竺剛問過他一樣的問題。
李竺反應了一下,決定不指出這謬誤。「經紀人?我以為你應該很清楚----我是不知道你家幹嘛的,但你肯定對我的家庭背景了如指掌吧。」
傅展含笑默認,他確實喜歡有備而來。李竺說,「這就很簡單了,我爸就是搞電影的,作品是沒什麼,但老一代圈裡人,有資源啊----他和我那幾個後媽生的弟弟長大了以後,肯定全是他們的,我還不得乘有的時候趕緊搶搶資源?我讀大學就開始在劇組混了,覺得做經紀人最適合我,也是運氣好,接連遇到幾個貴人,抓住機遇,這不就混著自己做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