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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3:23:40 作者: 御井烹香
    「現在後悔有什麼用?」傅展好像根本察覺不到她的煩躁,怎麼都往痛處戳,「如果從前就像現在這樣,你們的小孩都會打醬油了,哪會落得這個慫樣,多大的人了,還是只能看著電視傷神。」

    兩個人在一起旅遊都需要磨合,更何況是一起逃命?局勢緊急的時候還好,現在稍微輕鬆點,美國人找不到他們了,怎麼立刻就要找架吵,李竺的脾氣也上來了。「你知道我和你最大的不同在哪嗎,傅展,任何人都有人性的弱點,都有被迷惑的時候。但我會醒悟,我知道放棄,我也會後悔----我會去彌補我犯過的錯,但你沒有,你沒有這些時候,因為你整個人全是人性的弱點----你就不會有悔悟的一天!」

    共歷的患難,會暫時為他們帶上玫瑰色的濾鏡,缺點褪去,但成年人不會永遠被吊橋效應擺布,李竺越說心情越壞,不是對傅展生氣,而是看不起自己。她怎麼就這麼輕易地動搖了?她難道還不清楚傅展真正的性格?就算誰也沒明說,但這份難堪仍是明擺著,明知他是什麼,你還對他有了點什麼,不覺得最慫的人還是你嗎?

    「我知道你不想呆在巴黎,我也不想繼續藏在這裡。但我知道,我們的理由肯定截然不同。」她站起來渾身亂摸,摸到煙抖著含上,「明天就想辦法走----出去抽根煙。」

    她推開門走出去,傅展從電腦屏幕上挪開眼,不可思議地瞪著她的背影,她又知道他不想呆在巴黎,還能開了天眼,判斷出他們兩個人不想停留在這裡的理由截然不同?

    這一架真是吵得毫無營養、莫名其妙。李竺真是翅膀硬了,殺了幾個人,小脾氣就起來了,當他沒了她真不行?傅展對她的評價本來漸漸越來越高----她不像是喬韻,喬韻渾身都是弱點,只靠才華和運氣在混,他讓著她是因為她就像個小孩,但李竺不一樣,她確實真有實力,值得尊敬也可以溝通。但沒想到她其實依然幼稚,他和李竺一樣,不但很不高興,而且暗自也感到有些難堪。

    美國人現在一定在全方位地監聽和篩選唐人街這一帶奔流而出的所有信息,他們也許不能再直接進來搜查,但還是可以干擾3G信號----反正老歐洲手機信號一向奇差,進屋以後LTE變2G根本不稀奇,用戶慣了這一點,甚至都不會投訴。而要監聽2G對話,真是輕而易舉,用語音識別技術篩選出他們的聲音也不是難事,現在視線匯聚過來,他不能再和家人通話了。WIFI上網,搜索的關鍵詞、通的電郵什麼的也得很小心,這讓信息傳遞變得非常低效,傅展又上了一會網,心裡總有股邪火越來越旺,他打開電視,居然還在報秦巍----新片上了,正是宣傳期。

    傅展惡狠狠關掉電視,對秦巍的厭恨上了個新台階,他覺得自己的確需要抽一根煙----並不是說一起抽菸能搭個話,把剛才那場沒營養的架度過什麼的,就只是……如果這是一根煙必然的副作用,那他也只能接受了,不是嗎?

    他拉開窗簾,想著先借個火,然後再借根煙。「你----」

    傅展沒說完,他極為罕見地大吃一驚。

    ----陽台空蕩蕩的,就在這上不接天下不接地,孤零零的陽台上,李竺居然一聲不吭就不見了。

    第26章巴黎(7)

    法國巴黎第四區

    除了是浪漫之城以外,巴黎是小偷之城嗎?

    李竺伏在二樓陽台上往下看,小心地藏在陰影里,這是她第一次見識到偷車現場,情不自禁地也感到一陣刺激:第四區的建築說不上多老舊,但街面上攝像頭卻並不多,離開那兩條熱鬧的主幹道,晚上十點多,支路上的人已經少了很多,幾個小賊毫不掩飾地就圍在街邊停車位的一輛汽車邊上,其中一個還拿著撬棍,正起勁地撬動著老式汽車的門鎖,汽車鳴響了一下,但很快又不做聲了,看起來報警器線路已經被他們先破壞掉。

    如果傅展在的話,也許會告訴她在巴黎住,不管哪個區,總是得在販毒、入室盜竊、當街搶劫和偷車四個選項中選一個,在巴黎失去交通工具是常見的事,經驗豐富的偷車賊甚至專偷第八區的豪車,此外摩托車和自行車當然也不會被人放過,摩托車被竊案甚至連報案率都不高,有報導顯示,70%以上的失主一般直接選擇再買一輛。不過,現在沒功夫通知傅展了,李竺從陽台上貓著腰閃過去,主要是為了不讓自己的影子落入街角----大部分住戶到了晚上都會拉上遮光窗簾,甚至是給陽台這面的玻璃門裝上百葉窗或是夾板牢牢鎖死,只有像他們這樣心懷叵測的人才會把窗戶打開,特意選個低樓層,也方便隨時逃跑。

    但沒時間通知傅展了,她輕手輕腳地跳到隔鄰的陽台上,這裡的盜竊案頻發也是因為陽台之間靠得很近,上下樓還會錯開,有點身手的人都很容易攀上來。李竺以前可能會害怕(畢竟是三樓),但現在她發現這種程度的冒險根本無法讓她的心多跳一拍。幾分鐘內她就跑到街角一處無人的陽台,伸頭看了看,確定沒行人也沒攝像頭,便抓住陽台欄杆,從側面翻下去,幾下縱跳,無聲地落到地面上,偷偷摸到了這幫偷車賊自己開來的那輛破車邊上。

    可能是為了脫身方便,這輛雷諾風景並沒有鎖,後備箱的門也沒關----撬棍什麼的可都是從那拿出來的。她觀察了一下後備箱:和想得差不多,雷諾風景的後備箱空間還是蠻大的,裡面凌亂地堆著偷車工具,還有蓋它們的一塊大黑布,這裡有充足的空間可以藏一個人----如果是菲亞特500那種小車,她就只能賭他們會有兩個人坐到偷到的新車裡去了。

    街角一盞路燈壞了,這一帶照明很差,她打開手機,借著光很快給自己倒騰出一塊地方,縮進去用黑布一蓋,人就算是安頓好了。這才掏出手機給傅展發了個消息,『去散個步,希望能帶點夜宵回來』。

    傅展怎麼回的她就不怎麼關心了,手機一關,李竺瞪著後備箱頂篷就有點出神:她也不知道自己今晚是怎麼了,從發現偷車賊到決定行動,都沒超過十秒鐘。她甚至都沒想問一下傅展的意見。

    是因為他說的那些話?其實那並不是她發火的真正原因,這暴躁可能來自於他們對未來的不同認知。他覺得他們還是能一起回去……但她卻感到他們回家的希望已經越來越小了。

    也許已經永遠不可能了,那個長得像哈米德的法國人又出現在她眼前,還有沒聽完的新聞,『星韻的高層李竺也在這場政變中宣告失蹤』----她閉上眼,使勁按住額頭,傅展的話完全就是為了挑事,她不想聽下去是為什麼她自己很清楚,她該怎麼面對從前的生活?聽得越多就更明白自己已經回不去了,就算她完完整整地到了國內,把過去這段全都抹掉,她也已經不是從前的李竺了。傅展可能覺得這是好事,但她卻更喜歡從前那個慫慫的李竺,討厭他卻也有點忌憚,不敢正面槓。那個李竺想的都是柴米油鹽的事情,她不需要為了生存打爆別人的頭。

    匆匆的腳步閃過來,一根撬棍被扔進來,後備箱被一把蓋上,他們甚至沒伸頭來看,李竺猜得沒錯,大部分人都坐在新車裡。舊車就兩個興奮的小毛賊,他們一路喧囂,時不時嘎嘎大笑,興奮地用法語跟著收音機唱歌。

    以絕對距離來算,車開得並不遠,二十幾分鐘就停了下來,從環境聲判斷,這應該是進了修車廠,偷車賊們下了車,和老闆攀談起來,周圍還有滋滋響的噴槍聲。----有偷車賊就一定有黑車廠,他們活躍的時間都在晚上,為了掩人耳目,做活的時候一般把廠房門關起來。

    上回在特洛伊偷車的時候,傅展順嘴和她說過該怎麼從後備箱解鎖出去----其實大部分車商為了防止這種事,都會在後備箱設置開鎖開關,把扳手拉開來扯一下就好了。她把頂蓬推進去,伸頭看了一眼,很好,和她想得差不多,現在才十一點,對這些小賊來說,夜才剛開始,他們還要再出去,所以乾脆直接把車停到捲簾門邊上,捲簾門也沒關,只是拉到半人高的位置,方便一會他們再倒車開出去。

    這裡是所有人的視線死角,最妙的是車屁股沒有頂死捲簾門,給它留了點開門的空間。李竺把後備箱打開一點,順手操起撬棍和老虎鉗,矮身鑽出捲簾門,貼著門口打量了一下街道:黑車廠當然會選在一個沒監控的社區,不然豈不是在自尋死路?門口停著很多二手車,老闆當然『兼做』二手車生意。

    這裡的二手車車牌仔細看都很新,牌身經過做舊,但螺絲卻銀光閃爍,這裡的二手車都自帶牌照----這應該是附加服務的一種,否則,這裡的車肯定都上不了牌。

    黑車,正是他們急需的,四周漆黑一片,李竺正想上去挑選一輛。但還沒上前,一部銀灰色雷諾就迅速開了過來,她趕緊貓腰躲到車列中,躲過她的車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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