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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3:23:40 作者: 御井烹香
    「調集戰術小組,現在馬上過去!」

    十幾分鐘後,五六個彪形大漢擠進了狹小的電梯裡,對這棟老建築後期勉強加裝的電梯系統提出嚴峻考驗----另一撥人只能走樓梯,他們很快就上到七樓,彼此用眼神交流了一下,其中一人直接按動密碼,猛地推門闖了進入。

    「GIGN!」他厲聲喊,說的居然還是正宗的法語。「你們已經被包圍了,放下武器,立即投降!」

    第25章巴黎(6)

    巴黎第四區那間可疑的房子

    廟街今天也有新聞----一隊反恐警察闖錯了街,直接撞開了空門,就連房東趕到還堅稱這是一夥中東恐怖分子的巢穴,直到房東翻出租賃合同,打通了租客的電話,他們才悻然離去,鄰居們聚在一起指指點點,說著各自的方言,對住在這裡的好小伙深表同情。房東揚言要向他們的上級部門投訴,不過到最後他也沒要到他們的番號,只拿到了一個含糊不清的電話號碼,很多人甚至疑心這是新型騙術。他們紛紛獻計,叫小伙子趕快清理一下個人財物,免遭損失。

    不過還好,除了一碗油封鴨不見蹤影,小伙子藏在床板底下的一把槍和幾盒子彈也告失蹤之外,家私平安無事。小伙子還是報了警,把自己的遭遇向警察全盤托出,警察表示愛莫能助,通常來說在歐洲大部分輕罪(以及部分重罪)他們都愛莫能助,這不是說警察系統有多腐敗,只是警力不足是世界性問題。雖然有電話號碼作為線索,但案件偵破的可能性仍然極低。

    「荒謬!」老劉回到公寓裡的時候憤憤地說,「這樣的城市還怎麼住人?趕得上中國了!冊那大白天闖空門,沒有王法了!」

    像是老劉這樣的中年男人是很典型,

    就好比伊斯坦堡機場的那位LV男,大概是年輕時的烙印太深,不管自身境遇如何,中國政府必須是天下最大的反派,形容巴黎變壞----趕得上中國了,政府派飛機來接滯留旅客,背後也必定深藏陰謀,就是讓他免費上了飛機,也還是難聽得到一聲好。

    和這種厭棄相對的是對外國人在中國超國民待遇的狂熱追捧,這當然主要是吹噓他回國時的風光,還有對世上一切外國的無理由信心,只要是外國就一定比中國好(對這種人來說,第三世界國家不存在的),他就很嚮往新房客的家鄉台灣,「台灣就不會有這樣的事對吧?還是台灣好,我兒子常講中華民族最後的傳統都凝聚在台灣了,大陸人,不行的,還是台灣好。」

    台灣青年鄭宇翔和他女朋友劉子彤都笑了起來,很有禮貌地謙讓,「哪裡,哪裡。」

    「台灣其實也沒說得那麼好啦。」

    他們在客廳又坐了一下,聽老劉講了一下隔街的故事就去睡了。這兩個小年輕今天是累得夠嗆,因為恐襲,他們在第九區的旅館臨時關閉了,只能衝到唐人街看小廣告上找房東,不敢再住旅館,也吃膩了法餐,還是老劉這樣唐人街里的公寓房好,還能借用廚房燒碗面吃。

    這一帶這種民宿很多,老公寓分一間出租,也能貼補家用。有些民宿甚至不怎麼需要網站宣傳,就憑口口相傳的口碑也常年客滿,老闆不怎麼喜歡接待外國人,他們自己的法語和英語都不好,再說,怎麼講大家都是華人,彼此存在基本信任,什麼恐怖襲擊、犯罪分子,華人之間不存在的。老劉連護照都沒翻,只看了一眼綠皮,他對這兩個小年輕很有好感,有禮貌,肯和他一起拉閒篇,因此很熱心地為他們介紹租車公司。「你們想要自駕游,在法國就對了,英國的那個鄉村小路,又窄又彎,還是右邊方向盤。義大利人開車太野!租個車去南法走一圈----尼斯去過沒有,好得很,那邊的海鮮真是一絕,法國生蚝呀,在大陸要買多少錢你曉得不啦?我剛來的時候都驚呆了,一盤生蚝我在國內兩個月的工資都沒有了……」

    「老劉,你家老乾媽還有沒得?」鄰居忽然過來敲門了,走進來八卦起來。「隔壁14號的事情聽說沒有?鬧得好大喲,我語言不好聽不清楚,據講那個小陳說自己公寓裡放的一份機密文件沒有了,關係到『中法邦交』!----中法邦交聽到沒有,我滴個乖乖,好大的口氣哦,他倒也精明的,不這樣講怎麼捉得到騙子,肯定又是吉普賽人,我們這邊這麼有錢,他們早眼饞了。」

    「是不是?反正我是不開門的,要麼證件給我看,搜查令拿來。這又不是中國!」

    老式公寓樓,一到晚上就特別冷,隔音又能有多好?人在房間裡,客廳的聊天也傳進來。劉子彤看了鄭宇翔一眼,輕聲說,「你哥哥這個朋友找的小年輕,倒是很會做事情。」

    都是職場精英,眉眼通透,不會看不出屋主的用意,就是要把這件事儘量鬧大,讓警方不敢怠慢,等於給幕後追蹤他們的人施壓,叫唐人街這邊的住戶也都提高警覺,有些幾乎都是華人的大廈,外人一進來就會遭到盤問,動靜鬧出來,也給他們多點時間轉移。這對他們來說,已經是極大的幫助。

    傅展微微笑,「大家都是儘自己能力----大使館在外做事,也有他們的難處,私人立場上肯定和我們站在一起。」

    李竺也理解,關鍵是不知道U盤內容是什麼,他們在特洛伊還殺了人,伊斯坦堡搶了老闆,哈米德也死了,這些事都可以很方便地栽到他們頭上,現在美國人還沒放到檯面上,警告歐洲警方對他們展開通緝,可以說彼此還保留了一點談判的餘地。大使館一介入,事態等於擴大化,到那時候她和傅展的真護照可就永遠都洗不白了。

    「那現在,一切還是可以談的嘍?」她說,語氣很中性,但已不是小心地揣摩傅展心思的結果,歸根到底,她對『交出U盤,天下太平』的念頭已經失去了熱情。「但該怎麼談?缺少渠道啊。」

    「你想說什麼就直接說。」房間裡有一台老劉兒子留下的老電腦,只能勉強運轉的那種,中年人囤積癖發作,沒丟,還在自己網站上標榜『提供高速上網服務』,傅展進屋開始就把攝像頭貼牢,坐在電腦前點點點到現在,頭也不回地講。

    「大使館不就是現成的渠道?」李竺說,「我們想要的很簡單,就是讓這件事過去,但,既然這東西對他們來說這麼重要,中人抽點好處不也是應該嗎?」

    這是一條很合理的思路,李竺沒有太多熱情,因為她覺得事情不可能這麼順利,但她也看不到繼續逃下去的未來在哪,現在是晚上,她和鄭宇翔不出門很正常,明天白天呢?不出去遊玩了嗎?一走出去就可能被稜鏡識別。她是可以通過化妝改變面部特徵,但傅展說這依舊太危險,因為現在的智能識別已經可以模糊搜索步態,而這東西並不是說改就能改的。

    即使變裝無懈可擊,但租車呢?租車是需要信用卡和國際駕照的,巴黎怎麼講也是國際大都市,火車站遍布攝像頭,火車是肯定坐不了的,大巴站也差不多,藏身於唐人街這虛假的安全感更無法永遠持續下去。留給他們的時間總是這麼有限,永遠都是在下水道里丟手機的那種選擇,沒有一條路能一勞永逸。

    傅展哼了一聲,像是對她的想法並不熱情,李竺也沒繼續往下說,她蜷在床上看電視,住進唐人街最大的好處,就是終於可以名正言順地看中文電視,在這裡要是收不到鳳凰台和CCTV4那才怪了。

    「巴黎恐襲死難者人數增至314人,各國紛紛表示哀悼----」

    「李教授您怎麼看巴黎恐襲背後的深層原因?」

    「對此我只有八個字,『看似突兀,風雨早來』。可以說歐洲的動亂早在二十年以前就埋下了根……」

    「街頭成為地獄,倖存群眾需要心理干預服務。『我現在無法入睡,只要一閉眼我就重新看到他的臉,我丈夫就在我身邊,他、他----』」

    她換了台,「明星夫妻遇到新麻煩?服裝企業【韻】近期風波不斷,總裁、設計總監喬韻從歐洲返國,處理副總裁傅展在土耳其政變中失蹤的後續事宜。」

    「以私人感情來說,失去傅展對我們是一大損失,尤其對我們管理層來說,他一直是個非常重要的夥伴和保護者。但就公司運營的角度來看,韻的各項生意都在正常運轉,我們的股價應該不會因此有太大的變化……」

    「星韻公司也在剛過去不久的土耳其政變中痛失一員大將,秦巍出道以來的經紀人李竺和傅展同時失蹤,秦巍對記者表示……」

    李竺關了電視,傅展往回看看,「怎麼,就這麼怕看到秦巍啊?」

    「沒有。」李竺連話都懶得回,癱在床上瞪著天花板,她像是被那個女人影響了,一閉眼就是一張毫無生氣的臉,穿著法國人的衣服,但長得像哈米德,他跟著她在後頭跑,她回頭看一眼,他的臉上所有的表情忽然都凝固了,下一刻,整個人炸成了漫天的殘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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