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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3:23:40 作者: 御井烹香
    「我們真的要這麼做?」

    一走到安全範圍,她就忍不住問,語氣強烈地暗示著她覺得傅先生是個瘋子,「我從來沒這麼做過----你肯定這真的安全?」

    「你在解鎖新姿勢的時候是不是也總這麼說?」傅先生居然還開了個帶葷的玩笑,他輕輕鬆鬆地走到車廂門口,拿出兩根鐵絲擺弄了一下。

    事實是,現代列車通常設計有完善的安全系統,除非出現緊急情況,否則旅客不可能在不觸發警報的前提下,自行打開運行中的列車門,不過,東方快車號追求的正是古色古香,他們也的確做得很好,這整輛列車雖然做過現代化處理,但車體卻的確是來自上世紀五十年代的老列車。

    『嘩啦』一聲,車門被打開了,勁風頓時迎面吹來,雖然進入市區以後,火車看似降低了速度,現在還在不斷變慢,但這只是相對而言,此時列車行進的速度依然足夠快,至少比印度的那種火車更快,快到讓人本能地感覺到,從它上頭跳下去是個很危險的主意。

    「----話又說回來了,從土耳其到現在,你做了多少從前沒做過的事?它們真的很安全嗎?」

    傅先生把著車門,回頭說,「我們馬上就能回歸祖國的懷抱了,但我還是要誠懇地建議你,換個態度,從今天起,更多地擁抱新生活。」

    他這是在誘惑她,赤裸裸的,用回歸舊生活來誘惑它,最讓人討厭的是它還挺奏效,李竺快把眼珠子瞪出來了,她試圖用眼神殺死他。但傅展大度不以為忤,他微微一笑,把著車門往旁邊一讓,做了個手勢。

    「請?」

    李竺深吸一口氣,最後用眼神刀他一次,她心跳如鼓,仿佛又進入了那種超凡狀態,退後幾步,迅速助跑了一小段,直接從頂層台階矯捷地飛躍而出,輕快地跳下了火車----

    第20章巴黎(1)

    巴黎.世界文化藝術之都、鮮花之都、時尚之都、浪漫之都、骯髒、混亂之都有許多小說的開頭都在模仿《雙城記》,這是最好的年代,最壞的年代,最好的城市,最壞的城市。但巴黎用不著,巴黎自身就是《雙城記》中的一城,無需假託任何傳奇,它不是全世界的小巴黎,不是巴黎風情街,它就是巴黎。

    這座城市矗立在法國最廣闊的盆地里,攜帶著艾菲爾鐵塔、凱旋門、協和廣場、羅浮宮、凡爾賽、奧賽、橘園、大皇宮和時裝周的威名,塞納河從城市中心穿過,這條河被寫進無數的歌謠里,就如同巴黎隨處可見的浮雕一樣充滿了浪漫色彩,它沖刷過菲茲傑拉德和海明威的夢,從《午夜巴黎》的光影中流淌出來。從美洲到亞洲,太多人在談到這座城市時變得溫柔。

    「巴黎!」他們說道,帶著嘆息和憧憬,那裡有莫奈的睡蓮,全世界最好的睡蓮都在橘園,這城市會為了一幅畫,一個畫家營造一間博物館,這就是巴黎。

    但巴黎也代表「巴黎綜合症」,代表在街頭巷尾隨處可見的持刀搶劫,這城市總散發著一股揮之不去的狗屎味兒,在17區到20區,這股清新的味道還要加上人尿的腥臊氣----動物排泄物和人比總帶了些清香,對這城市的大多數居民姑且算是個安慰,不過狗屎味是難以逃避的,香榭麗舍大街和通往榮軍院的幽深小巷均不能倖免,人尿味兒也總在每個地鐵站徘徊,乘客可以細心品味,反正地鐵站也不能玩手機,拿個大屏iPhone是很愚蠢的行為,當地人都深知此點,這可能隨時招來一場即興搶劫。

    這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老佛爺百貨外徘徊的吉普賽人會告訴你這點,現在又多了阿拉伯人和黑人,93省亂得不可開交,中心區不會毫無感覺。但依然,這裡隨時有遊客拎著奢侈品包裝袋拍照(香榭麗舍大道上尤其多),這裡還是收藏著整個歐洲最豪奢的珍品,這裡也依然是全世界最重要的金融市場,巴黎歌劇院的《歌劇魅影》,巴黎聖母院的《鐘樓怪人》,這城市處處都是古蹟,要玩透七天不足夠,藝術生到這裡,一頭栽進去就出不來,它的浪漫滲透到骨髓里,巴士底站的浮雕,凱旋門外的群像,協和廣場的方尖碑,羅浮宮的星盤石,它們有些從異域來,有些被送來,有些被搶來,有些在這裡被創作出來,但現在,它們都屬於巴黎。

    每年有數百萬遊客被吸引著來到巴黎,戴高樂機場是全歐洲最繁忙的機場之一,火車站也一樣,巴黎一共有六個火車站,鐵路四通八達,穿過整個城市,和快軌、地鐵接駁,鐵路沿線當然還有許多民宅,火車通過的呼嘯聲讓周邊居民的生活飽受困擾,因此,鐵路局對火車入城後的時速有嚴格規定,聲音難以避免,但至少應該避免高速列車通過時引起的共振。

    李竺躍入半空時,不知為何,想起的卻是這條冷知識:火車在進出場時最高限速是30千米每小時,他們現在應該距離最低限速已經很接近了。

    這是件好事,太多人對跳火車毫無概念,在他們的想像中,跳火車大概約等於跳崖,怎麼都不會死,這都是影視作品的錯,在電影裡跳飛機大約也不會死。但換算成時速就不一樣了,從時速100千米的車上跳下,不渾身骨折算物理輸,跳時速100公里的火車更危險,因為有很大可能會被卷進去。那麼大的當量和速度,火車過了以後,精神永存,肉身剩下的就不多。時速60-80,死不至於,但不骨折也說不過去,只有速度低到30-40這個區間,你才會覺得往下跳不是個找死的主意。

    但依舊不怎麼安全就對了,枕木兩邊是碎石鋪成的地基,兩道種著稀稀拉拉灌木叢的隔離帶,還有高高的鐵絲網,沒一處地方是理想的著陸點,李竺落地的樣子不怎麼好看,跑了幾個大步還沒法卸掉衝力,往前滾了兩滾才消停。她站穩以後傅展也跳下來了,此時火車速度更慢了點,他跳下來以後往前跳了兩下就穩住身子,回過頭來拉她。「沒事吧?」

    「手可能擦傷了。」李竺把手給他看。傅展意思意思拍一下。

    「破局總是要冒點風險的,」他打量了一下地形,「這結果挺不錯的了----你記得往前跳,這是沒事的關鍵。很多人往後跳,更低的速度都會死。」

    「真的?」

    「往後跳容易仰面摔,後腦勺被撞擊,倒霉的就死了。」傅展帶她沿著鐵絲網走,「往前跳是要點,不過很少有人能在第一次跳的時候就控制住自己的肌肉,畢竟往後跳是本能,恭喜你,又把不少人甩在身後,現在你每多活一秒,就能在概率上比大量蠢貨更加成功----走,搞幾件衣服穿。」

    「%¥#……」比蠢貨成功很值得驕傲?這不疼不癢的語氣,李竺跟在他身後直咬牙,最後還是默不作聲:是,跳火車是不好玩,但哪個選擇不要冒風險?如果連火車都不敢跳,乾脆直接飲彈自盡好了,也省得落到敵人手上受折磨。

    「這裡。」

    走沒幾步傅展就發現一塊被剪掉的鐵絲網,只是虛掩在那裡,他們輕鬆鑽出去,往社區深處出發。「17區治安不好,很多人會在鐵路附近交易,為了便於往來,他們會給自己開洞。」

    突然兩張陌生面孔出現在街頭,穿著光鮮,而且明顯從鐵路方向來,這在街道上激起一點小小的波瀾,街頭巷尾三五成群的年輕人都直起身,不懷好意地望著他們,傅展鎮定地帶她往前走。

    「西歐這邊的生育率太低了,年輕人不夠,為了緩解勞工荒,他們引進很多北非和阿拉伯移民----那裡是他們的老牌殖民地。」這裡的確都是黑面孔,人們肉眼可見的貧窮,大多數人穿著起球的運動T恤,很高,黑人在體型上的優勢真是得天獨厚,赤手空拳又人多勢眾,如果是一般的遊客,現在應該已經在掂量自己有沒有帶夠買命錢,而傅展和李竺……

    他們能感到什麼壓力?

    17區當然也沒有太多攝像頭,即使安裝了也會被很快搞掉,李竺走在全巴黎最危險的街道,卻感到前所未有的放鬆和快活,她忍不住笑,「但這些適應不良的移民聚居地成為犯罪案件的溫床----之前有聽過報導,巴黎本地人都不來這裡,太危險了。」

    「那你還笑?」傅展說她,其實他也在笑,眉眼彎彎的,溫潤又禮貌,他心情很少有好成這樣。他們都感到距離終點近在咫尺的解脫感,這笑容是止不住的,從心底冒出來的。他們對每一個逼近的黑人殷勤又友善地笑,笑得他們面面相覷,漸生疑慮,緩緩退去:社會底層,都憑直覺在混,他們知道誰不好惹。

    傅展在路邊小店先買了兩個預付款手機,又和她一起去買兩身新衣服,又是從頭罩到腳。

    「17社區就這點方便。簡直是Bug,招數老套,但很好用。」他說,這種金手指最好的點就在於每次都很奏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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