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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3:23:40 作者: 御井烹香
「那你們又何必需要這個U盤?你們是黑客,不是嗎,難以想像你們還要採用人肉快遞這種落伍的方式----大家爭搶關鍵圖紙,已經是個很過時的電影設定了,現在人人都在用網絡。」
「是的,我們也想,也應該用網絡,」施密特的雙眼閃著幽暗的光芒,他看起來不再窘迫生愣,反而充滿了神秘氣息,「而且我們說的不是你們在使用的網絡,全球資訊網,www和.com的世界----這是他們的世界,我們有我們專用的網絡。」
「然後發生了什麼事?」
「被破獲了,他們沒法攻破防火牆,但可以有別的手段。在我們傳輸資料的時候,一夥『暴徒』闖進夥伴的房子,砸毀了所有電腦,燒掉他的房子----你看,網際網路是我們的地盤,但這世界歸根到底還是現實的,很多人都以為網絡和現實是並行不悖的兩條線,他們不知道,其實很多戰爭都發生在陰影里。」施密特說,「我們還遠遠稱不上無所不能,他們離不開網際網路,卻又恨我們入骨,歸根到底,這是一次統治權的爭搶,誰都想雕塑新世紀的秩序,變革已經到了,舊日統治者無法阻擋,卻當然捨不得放權。」
這話聽著玄之又玄,如果是平時,李竺只會嗤之以鼻,認定這是被邪教洗腦的信徒譫語,但此刻,在幾條人命的沉澱和一條車廂外震天的呼嚕聲之下,在回憶中仿佛定格的細碎血霧渲染下,他的話不再可笑,而是充滿了恐怖的真實:真實和荒唐也就只有這麼一線之隔,瘋子只會妄想,但天才卻有能力令它成真。
「所以,資料的母本毀了,但----備份U盤倖存了下來?」
「沒毀,只能說是回到原主手中,暴徒燒掉房子是真的,但那些硬碟,它們消失了。但我們也不是什麼都沒剩,夥伴下載完資料以後,第一件事就是做了加密備份,」施密特把『加密』兩個字咬得特別重,像是在警告他們不要有什麼非分之想,「之後把它寄往了一個安全地址。事發後,James----你們是這麼叫他的?----取到了它,把它帶出了原來的國度。」
「然而,在土耳其被截下了。」
「但我們運氣不好,在土耳其被截下了。」施密特同意,他幽幽地說,「你取走了屬於我們的東西。」
「我可以還給你。」傅展立刻說,他不知從哪變魔術一樣地取出U盤,遞給施密特。「我沒打開來看過,也根本不想知道這裡面是什麼,只要你們能做到一件事,它就是你們的了。」
「掩護你們進入中國大使館?」
「差不多----你們當然也該怎麼做,如果我們被抓,相信我,你肯定會暴露。」
施密特用渴望的眼神注視著U盤,他做了個動作,像是忍不住要抓住它,但又猛地收回手。
「不,」他說,「你們拿著它,為我們送到巴黎某個特定的地址,我們為你掩護----事成之後,我們願意支付價值相當於一千萬美元的比特幣。」
一千萬對任何人來說都不是小數目,但施密特談論它的口吻就像是談論一株西蘭花,這個數字像是還沒不如同李竺搭訕讓他來得緊張,李竺的眉毛揚起來了,但傅展依然不動聲色。
「我有很多個一千萬美元。」他冷冷地說,「錢不能解決我的問題。」
「那一個人情呢?」施密特盯著他的眼睛,「我們可以辦到的事情有很多,而你們這種大公司的擁有者……有時也需要這種朋友的幫忙。」
「那是公司的問題,我擁有它的一部分,但犯不著為它出生入死到這地步。」
傅展是個能讓人精疲力竭的談判者,李竺沒和他坐在桌子兩頭對話過,但可以想得到對手的感覺,施密特目不轉睛地和他對視著,片刻後他慢慢地問,「那,你想要什麼?」
他一直表現得很無害,笨拙,真是最好的保護色,李竺不會說他在演,但這句話泄漏了底細,一個人可以有很多面,施密特也有他的另外一面。
「我想知道現在的巴黎東站是否已經布下了天羅地網。」傅展說,他分毫不讓地望著施密特,身子逐漸前傾。「你是不是在差我們為你賣命,你們有沒有把握掩護我們進入中國大使館。這些都是很實際的問題,施密特先生,並非幾句對未來的甜言蜜語就能掩飾過去。」
「……你弄倒了他們送上車的兩個幹員,你應該想得到他們在巴黎東站安排了什麼。」施密特扭開頭,率先中斷了對視,他的氣勢低迷下去。「一個無法對付你們,那就兩個,兩個無法對付你們,他們自然會安排更多。我懷疑整列火車上所有人都會被帶走檢查,這也是只能由你們來送貨的原因----我幹不了,你們也看到了,我不具備這方面的能力。」
這是實話,施密特能走到現在完全憑藉自己出眾的運氣,而且他如果帶著U盤失風被捕也就意味著他們的處境更危險,他們現在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兩個中國人沒做聲,施密特趁熱打鐵,「我們會給你們提供後勤支援,這是我們在行的,他們能做的我們都能做到,甚至做得比他們更好。你們的能力讓我們印象深刻----會有點危險,我不否認,但我相信你們可以辦到的。」
傅展沉默了一段時間,深深地打量著施密特。
「行。」他斷然答應,「告訴我你們能提供怎樣的支援。」
施密特喜形於色,從兜里掏出兩部手機,還有些小配件。
「這電話的線路經過加密,它直接連接一個安全的衛星。手機通話----其實並不安全,凡是2G通信都能被捕獲監聽,巴黎東站區域現在肯定已經被污染,所有電話都會被監聽,我們會使用這兩部手機和你們聯繫,指導你們走安全線路,避開攝像頭……」
他沒把地址告訴他們,只是說手機會一步步教他們接近目的地----這也的確能把風險降到最低。傅展和李竺收下手機,把竊聽器復位,但留下了小盒子和干擾器。施密特沒有任何意見,事實上他告訴他們,這本來也打算留給他們,或是直接拋棄,他本人必須乾乾淨淨地走出巴黎東站,經得起任何可能的盤查。
他離去時,火車已經掠過了某個不知名的站點,他們剛才似乎經過了瑞士,現在車輛已經完全深入阿爾卑斯山脈里,黑乎乎的山頭時不時一掠而過,在窗戶上投下濃黑的影子。
大部分燈都被拉滅了,沒人說話,他們現在應該處於休息狀態----今晚用不著守夜了,但李竺卻輾轉難眠。
【真的要按他說的去做嗎?】她把紙張推給傅展。【我有些……】【顧慮?】傅展寫回來,他已經換上了睡衣,表情依然輕鬆寫意。
李竺肚子裡卻早已有蝴蝶飛來飛去,【差不多,沒法完全信任他們,但這似乎是唯一能走的路了。】【也許。】傅展的字跡很糙,李竺還想說點什麼,但他給她使了個眼色。
「睡吧。」他突然開口說,語氣裡帶著濃濃的倦意。「明天在巴黎東,可有熱鬧瞧了。」
寫字終究不是高效的交流方式,李竺沒有辦法,只能含著氣躺下了:傅展也許另有計劃,但不便解釋,而她別無選擇,只能信任他的判斷。
信任他不難辦到,現在她已不怎麼擔心自己會被兌出棋局,只是這種不安令人難熬,施密特的計劃已足夠瘋狂,如果傅展不願採用此策----他又會選擇哪條路,這條路,又會有多瘋狂?
東方快車號對於車廂中的恩怨情仇一無所知,這台從18世紀開到現在的火車見慣了世面,它開過兩次世界大戰,開過一次聞名遐邇的謀殺案,載著天才、瘋子、偉人、戰犯、富翁與平民駛過歐亞大陸,開過白天,開過黑夜,現在,還有幾小時,它將開入朝陽,駛入法國邊境,開進同樣故事豐富的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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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陽升起來了,高緯度地區,天空總是藍湛湛的,今天天氣不錯,空中沒有一絲雲,大巴黎地區的原野讓人身心愉悅,法國的鄉村和瑞士比多了些煙火氣,不像是瑞士人,居住在上帝的後花園,過著自己富裕的小日子,總有點難以言說的傲氣。
列車準時在早上十點進入巴黎市區,乘客們都已用過早餐,紛紛換上便於出行的裝束,列車員也開始對照表格,他們要去行李車廂提取大件行李,為要下車的乘客們送到月台,那兒會有人接手,一路把尊貴的旅客們送上交通工具。整趟一等車廂現在都靜悄悄的,大部分人不是關門收拾行李,就是在酒吧車談論著下午的橘園之行。
一扇門被推開了,傅先生和傅太太走了出來,他們都穿得很輕便,傅先生鎮定自如,但傅太太卻有點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