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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3:23:40 作者: 御井烹香
    「他的命運會怎麼樣。」傅展把話說完,「就得看布達佩斯有誰上車了。」

    他們的眼神對在一塊兒,有那麼一瞬間,時間似乎停滯了半秒,這半秒間,月亮從議會宮尖頂後頭探出了半張臉,列車在林間飛馳,駛過劇變後蕭條破敗的東歐,從布加勒斯特到布達佩斯並不遠,其實它去往威尼斯也很近。一轉眼間,一天車程如飛而逝,在布達佩斯的瀏覽風平浪靜,已經進入歐盟區,沒人會來查護照,再說,東方快車號的乘客也一向受到特別禮遇。薄暮時分他們又來到了另一座火車站,他們依然躲在人群後,交換著愛情鳥的輕擁與喁喁低語,落得比所有人都後,沒人感覺出不對,施密特尤其不能(他們都是若無其事暗中觀察的高手,但這主要是因為他太不擅長此道),他們也依然在交換著含義豐富的眼神。

    ----這一次,施密特的鼻尖一直在滴汗,他看起來比昨天緊張十倍。

    布達佩斯有人上車。

    第16章東方快車號(4)

    東方快車號去往巴黎的路上

    特工的核心就是拼演技。

    演技,就是拼演技,沒有別的話好講,當特工的個個都是戲精,就算是在角落摳腳也得給自己加戲----這是李竺總結出的真理,她覺得國家什麼時候要缺人了,從橫店群演里拉一批出去,說不定還能收到奇效。

    這真不是說假話,東方快車號現在的局勢很詭異:他們知道施密特知道他們手裡有U盤,施密特不知道他們知道。新登車的雷頓不知道他們知道他的身份不簡單,但他知不知道施密特知道他的身份則很存疑,畢竟施密特表現得非常明顯----但也許雷頓只是覺得他就是個矽谷常見的社恐怪咖。至於她和傅展,他們幾乎什麼都知道,但卻得裝著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繼續在兩個深知他們淵源的人面前表演一對沉浸在熱戀中的小情侶。

    「我和傅先生都覺得手機和東方快車號的氛圍格格不入,對,當然我們平時也離不開手機,但一旦坐進東方快車號,我們感覺還是要----我不知道,更投入地回到那個時代。」

    在布達佩斯用過午飯,晚飯時分,乘客們再度換上華服,來到餐車互相認識,在布加勒斯特新上了一對兒,布達佩斯又上了三個車廂的乘客,一旦離開了動盪的土耳其,東方快車號就逐漸熱鬧起來。這趟列車大多數乘客都已年屆古稀,熱衷於追逐年少時的奢華回憶,他們都很喜歡傅先生和傅太太這對東方小夫妻,他們對車廂氣氛是很有效的調劑。

    「對,對,我們也盡力保持這種感覺的純淨,我是這麼說的----如果你能隨時隨地拿起手機和,他們怎麼叫的,DC?微單?----來記錄你看到的一切,那你享受的就不再是一趟穿越時光的神奇旅途,而就只是一次普通的火車旅行,車廂偏小,設施也說不上盡善盡美。要享受美景,首先你就得進入它。」

    這話恰好是她現在需要的那種人生哲學,李竺抽抽嘴角,繼續扮演甜美清純的傅太太,努力進入這種美景。「是的,這也是我們一向的宗旨……」

    她一邊說話一邊暗中觀察『玩伴們』:施密特本人就是剛才那段對話里的反例,整頓晚飯他一直在低頭玩手機,這有效地給晚宴里和諧的氣氛帶來雜音。柳金太太的話也許有幾分是說給他聽,雷頓表現得則輕鬆自如,如果不是施密特的表現,他們很難在第一時間識別出這個間諜,他四十多歲,身材高壯,年輕時明顯是個肌肉男,現在則有些發福,噸位更加可觀,也許擔任過保鏢?雖然脖子發紅,看似粗人,但對這晚宴中紙醉金迷的矜持氣氛適應得很好,雖然仍做不到談笑風生,但也成功地扮演出了個內向的大塊頭。

    自己和他單對單,不動槍,能有幾分把握把他放倒?她在心底暗暗掂量,答案則不容樂觀:以小博大這屬於電影特權,現實中的搏鬥還是很講道理的,男人對女人有力量壓制,在水平差不多的前提下,大體重對小體重有力量壓制,她也許是有點天分,但雷頓應該也受過完善的搏擊訓練。他們狹路相逢的話,她要考慮的應該是能不能撐過一分鐘的問題。就算是換了傅展,也是白給,再說他們沒受過協擊訓練,兩人一起打恐怕還會互相妨礙,只會落敗得更快。

    但人是可以使用工具的,槍、匕首,這都是好東西,她現在理解為什麼有人會訂閱《槍枝與軍械》,槍枝非常有效地縮小了個體之間的戰鬥力差別,亂拳也許不足以打死老師傅,但亂槍絕對可以。只是----如果一名貴客被槍殺在東方快車號,這會是一種什麼樣的體驗?

    她有一本很出名的偵探小說以供參考,他們是用傅展和李竺的護照進行這趟旅途,所以殺人後逃之夭夭也是個極差的選項,就像是親手把原來的生活葬送。唯獨讓人安慰的是,餘下的選擇也都很屎,他們基本是被困在了列車上,別無選擇,只能等雷頓率先出招,大概唯一能選的也就只是怎麼死了。

    但希望仍有,希望仍在,雷頓就像是通往巴黎的最後一個Boss,而他們終究也不是完全沒有籌碼,對方還是只派了一個人,而他們有兩個,更重要的是,他們依然不知道U盤在哪,這也就意味著敵人除非萬不得已,否則都會儘量選擇生擒。

    「親愛的,你挑妻子的眼光真不錯。」身邊傳來輕微響動,有人在她旁邊坐了下來,柳金太太抬頭誇獎,她已經有些醉了,「Bambi,我得說,真是個美人----」

    李竺摸摸臉,靦腆地笑起來,「噢,柳金夫人,我最多也就是中等長相----」她對自己的了解一向務實。

    「----瞎說,」柳金夫人不管不顧地繼續說,「也許你長得沒有名模美,但我告訴你,親愛的,小伙子----」

    她舉起一隻手很有威嚴地對傅展說,「一個女孩的美在她形容不出的地方,在她的眼神和優雅的舉止里,Bambi真是魅力非凡,你非常非常的幸運。」

    「是的。」傅展溫順地說,他的眼神和她碰了一下,用口型說:『Bambi?』,李竺聳聳肩作為回應,這是她冒上腦海的第一個化名,『Bamboo』。

    「是的……Bambi的確……」他用口型說了聲『Cliche』,拖長了聲調,有那麼一會兒,用玩味的眼神一邊打量李竺一邊說,「有些時候的確……比她自己意識到得----更有魅力。」

    這是在表演,當然,李竺配合地做出輕噱的表情,舉手要打他,又舉起水杯輕咽一口,掩去突來的片刻尷尬。她用眼神詢問傅展,他剛上了一趟很長的廁所,而她很關切其中細節。

    傅展微微搖頭,柳金太太沒放過他們,「噢,Bambi,聽聽他是多愛你,當然你也非常幸運,你們是非常幸運的一對,能遇到彼此,是不是?」

    她知道唯一得體的回應是什麼,李竺在心底無奈地嘆口氣,含著微笑,用充滿愛意的眼神凝視著傅展,不情願地調動起一絲欣賞:確實,傅展的外形也許不如明星出眾,更沒自帶什麼總裁氣場,但,正如他剛才說的,他的魅力----並不在這上頭,某角度來說,他確實危險地迷人,這取決於你從哪個角度去看待問題,當然,換個角度的話----

    「是的,他非常的迷人,幾乎到邪惡的地步。」她說,真誠地。柳金太太咯咯笑起來,用胳膊去推擠柳金先生,傅展對她舉舉酒杯,他的眉毛微微挑起來,笑容壞絲絲的,這話真沒說錯,有害的迷人。

    背景樂換了一首,鋼琴師很有想法,彈著《Lalaland》的背景樂,這多少給衣香鬢影、觥籌交錯的熱鬧車廂帶來少許穿越時光的錯亂情調,車廂內處處歡聲笑語,經過冷清的土耳其,人們都迫不及待地享受著旅途的精髓,那些剛從布達佩斯上車的乘客們很高興回到他們熟悉的世界,富裕、安全、奢華與溫暖的世界,更嚮往著熟悉的巴黎。柳金太太拿起酒杯,先到吧檯加滿,而後一屁股坐到雷頓面前,看來下定決心要把歡樂的氣氛散播開去。傅先生和傅太太抓住機會,湊在一起竊竊私語。

    「什麼也沒發現?」

    「行李箱完全清白。」傅展說,他還在笑,但額間有一兩道熟悉的線條。「這也許證實了我的一個猜測。」

    他沒具體指出是什麼,李竺也用不著這麼詳細的解釋,答案顯而易見:在布達佩斯,上車的不止雷頓一個。

    這是合理的決定,考慮到他們在特洛伊剛損失了一名外勤,敵人不太可能繼續愚蠢地只派一人來送人頭。東方快車號客人有限,但看不見的服務員卻是人數眾多,這兩種身份分別都有很多去不了的地方,一明一暗正好組成完善的監視網,形成互補。就像她和傅展,她留在餐車盯雷頓的時候,傅展就可以抽身去雷頓的車廂逛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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