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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3:23:40 作者: 御井烹香
    傅展頓了一下,又說,「如果要我猜,我會推測他們是從侯賽尼那裡找到線索。----記得嗎,土國千瘡百孔的辦公網絡對稜鏡來說不值一提,我們把侯賽尼綁在野外,但繩子不是太死,那裡距離城鎮也不遠,當時的預計是,他應該一兩天內能請求到援助。不過那裡不是伊斯坦堡,治安正在騷亂,警察效率不高,他自己背景也有問題,報警機率也不大,等他回到伊斯坦堡,再找到黑市賣家,把一切串上線,我們應該已經到希臘了。」

    「但是,也許當地的治安比我們想得好,已經從政變後的動盪中平復,當地的警察特別勤快----總之,他的警情錄入系統的速度比我們估計得更快些,然後----」

    然後怎麼被抓到就不必說了,他們開的是侯賽尼的車,車牌號沒有遮擋,來來往往的高速公路收費站總是有攝像頭的,更何況他們在無數哨卡也留下了車牌號與護照信息。只要有一個哨卡電腦聯網,稜鏡就能追到他們的蹤跡,伊斯坦堡有直飛恰納卡萊的航班,兩個小時足以把打手運過來。兩個中國遊客,就算其中一個身手不錯,輕鬆放倒侯賽尼又如何?那個戰五渣根本不能拿來衡量戰鬥力。

    「簡單的計劃,抓到我們,搜到U盤的話,現場滅口,沒搜到,能帶走兩個就帶走,帶不走就減員一個,再把一個帶走好好拷問。」傅展平靜地說,「我們的計劃出了差錯,給了他們機會,不過他們的計劃也出了差錯,送了一個打手的命。計劃總是會出錯。」

    是的,這不是小說,沒人能算無遺策,計劃總是會出差錯。李竺的腳有點涼,像是踏進冷水裡,傅展的解釋合情合理,極大的打消了敵人無所不能的恐懼氣氛,但這也指向一條簡單的因果線----如果侯賽尼死了,計劃就不會在這個點上出差錯。

    是她為侯賽尼說情,連哈米德都沒說過,是她說殺了侯賽尼會讓哈米德過分恐懼,這也許沒錯,但,侯賽尼沒死,所以哈米德死了。

    她垂下頭沒說話,傅展像是看穿她,他寬慰她,「你只是還不適應----還在用常識看待我們面臨的事情。你只是不知道,在這種領域,應該儘量避免人性的選擇。」

    他很自然地說,這裡頭蘊含的暗示會讓一個普通人不寒而慄,但卻已無法再令李竺顫抖,她已經不會再用審判的眼神去看傅展----或多或少,他說得是實話,在她們如今被卷進的漩渦里,實在容不得多少人性。

    李竺喉頭髮堵,她咳嗽一聲,又露出虛假的笑容,維持著情侶細語的假象,「所以,誰能請到美國人來干私活?」

    敵手不是政府,這當然讓人鬆口氣,對未來又燃起希望,但李竺不敢過分樂觀,「黑手黨?軍火集團?艹,那個U盤裡到底裝著什麼。」

    「不知道,什麼都有可能,別老往黑道想,也許是公司機密。跨國公司的秘密是值得這麼做的,他們有得是錢,最喜歡聘請專家解決問題,又夠大膽----華爾街的那些跨國公司做的那些事你想也想不到,他們的手在動亂地區伸得很長,也有足夠的機會和特殊部門攀上關係。」傅展對猜測幕後黑手的興趣不大,範圍的確太廣泛了。「我們需要知道的是,他們也不敢過於高調,打手用格洛克19民用版,這槍是槍界的桑塔納,普通到根本沒法追本溯源----他要是端出一把MP5,我看你也只能傻眼。」

    李竺承認自己沒打過軍用槍,這種殺傷力強大的槍枝,在北美也不是平民能輕易接觸到的,只有心懷叵測的人才會接受專用培訓。

    「大使館,安全通話,這是破局的關鍵。」傅展一錘定音,「他們絕不敢衝擊中國大使館----現在已經不是1999年了,即使是政府行動也不可能走到這一步,更何況只是私活。大概率來說,後勤沒法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找到太多打手,一個打手一個後勤,這是慣例,他沒法同時支援多個打手,要擴充隊伍,這事兒就複雜了。即使他找到人手,現在也應該在希臘口岸轉悠著找人。稜鏡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希臘,我們乘勢偷渡到巴黎,只要能進入大使館,遊戲就結束了,餘下的事會有該處理的人處理,我想……到時候惴惴不安的人,應該就不是我們了。」

    後勤該怎麼解釋打手的死?對外號稱是度假,或是低強度的滲透任務,但到末了卻換來一具無頭屍體,想想那文書工作也讓人頭疼。熟知官僚系統運作規律的李竺唇邊不禁浮起微笑,這麼多天以來,她第一次感到未來還有那麼一線希望。「這麼說,最大的危險就在這段火車路程了?」

    「他們要搞定我們,也會選擇在火車上下手,這裡我們無處可逃。」傅展說,「但那也是建立在他們有足夠的人手調用的基礎上。算算時間,在希臘的搜索最多再持續個48小時,他們會開始想第二種可能,啊----傅展的信用卡買過兩張火車票----」

    「那時候我們在----」

    「我們應該已經過了布達佩斯,或前或後,正往巴黎趕。這趟火車沒有安保攝像頭,記得嗎,它的賣點是『全方位還原18世紀的風貌』。錫凱爾火車站,非常巧合地,也正在裝修。」

    傅展告訴她要坐東方快車號的時候,李竺覺得他在發瘋,但現在娓娓道來,這趟車雖然時間慢,但已是他們最理想,也是唯一的選擇。她不情願地泛起一絲敬佩----總是這樣,大家玩的分明是同一個遊戲,但他在行的程度卻好像開了作弊器。他們雖然光明正大地用著自己的護照,坐在全球最豪華的列車上,此時卻也無異於遁入暗影,遊走在敵人周圍,叫他們無處可尋。

    「怎麼驗證我們是不是在火車上?只能派人上來查看。我假設這個接活人的級別很高,能夠跨國調派打手,那從布達佩斯上車也是更好的選擇,因為火車只停兩站,布加勒斯特與布達佩斯,我們明天下午就到布加勒斯特,他們很難湊上這個時間----」

    「不管怎麼說,今晚能睡個好覺了是嗎?」李竺多少鬆口氣。

    傅展擁著她站起來,「不止今晚,這也意味著,從最謹慎的角度來看,如果在布加勒斯特無事發生,我們也可以等到了布達佩斯再擔心安全問題。而在巴黎東----就這麼說吧,就算有敵人,在那個人流量下能抓住我們,也算他們的本事了。」

    他的語氣很有信心,但這不是空虛的安慰,李竺想到他們做過的事,能做的事,也不由自主地微笑起來。她和傅展相視一笑,舉杯向幾位同車致意,隨後依偎著走出酒吧車廂:會來這裡,主要是為了觀察他們的同車,現在嫌疑大體排除,沒必要再多加逗留。

    幾位乘客都目送他們離開。

    「幸福的一對兒。」佩戴江詩丹頓手錶的老人對他的妻子說。

    「讓我想到我們年輕時。」他妻子同意道。「相配的一對。」

    兩位中年男人的眼神也黏在李竺身上,有妻子的那位很快得到教訓,單身的那位卻無人阻止,他幾乎是痴痴地望著這相配的、快樂的、幸福的一對:他們看起來是如此的無憂無慮,只是一對相配的情侶,享受著奢華的假期,他們看起來沒有任何秘密、重擔,沒有任何焦慮。

    他不禁流露出些許疑惑,但很快又注意到他人的眼神----他又有些不得體了,便趕忙轉過頭聳聳肩,若無其事地取出了手機,劃拉起了屏幕。

    走廊盡頭,李竺有所感應,回頭看了一眼,眼神和他擦過,她的眉毛微微皺了起來。

    「怎麼?」傅展觀察得比她更不著痕跡,他從被打磨得鋥亮的門把手和斜斜的車窗里看。

    「我在想……」李竺若有所思地說,「你一直以來,都只計算到了紅脖子一方----但……這個U盤,原本也屬於另一個組織,James所在的那個組織……」

    他們又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地通過自己的途徑,再度回首仔細地觀察了一番禿頭肥宅。

    半年前就訂票了,沒人會找這樣一個沒戰鬥力的人來當特工,他明顯有社交窘迫症----

    再交換個眼色,李竺挑起眉:是他嗎?

    傅展搖搖頭:拿不準。

    「我們會知道的。」他攬著李竺繼續往前走,語調拖得很長,有些心不在焉,顯然,早已陷入了自己的盤算里,「到巴黎還有四天,到底是不是,我們會知道的……」

    第15章東方快車號(3)

    東方快車號通往巴黎的路上

    「你殺過人嗎?」

    東方快車號在原野中飛馳。

    晨霧剛散盡了,秋日東歐的荒野色彩斑斕,這裡的緯度要比中國大部分地區更高,雲層少,天空理所當然也更藍,秋意在森林中是透明的,落在樹梢上,閃著金黃色的光。泛紅的楓樹林安靜地從車窗外滑過,不疾不徐,逐漸遠去,茶杯碰撞托盤,發出輕微的聲響,列車員的腳步和車輪的節奏一樣不疾不徐,這晨光和67℃的大吉嶺紅茶很配,精心烹調的本尼迪克蛋在陽光中似乎也更加增色。----東方快車號擁有特權,城市甚至會為它調整通車安排,確保列車能在最佳觀景時段經過,這段完美的景觀路程,也是公司為乘客精誠安排的佐餐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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