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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3:23:40 作者: 御井烹香
棕發男子一定有辨別真偽的竅門,他相信了她,但這不是什麼好事----她不知道,知道的就是傅展,所以槍被挪開了,他一手仍反扣傅展的雙手,槍口指向李竺,發問的對象也換了人。「U盤在哪裡?」
「你拿她威脅我也沒用。」傅展臉色不變,語氣淡淡的,但誰都能聽出這話的真實。
「那她就沒有用了。」原本只是虛指的槍口穩定下來,瞄準了她的身體,具體是哪個部位從她的視角不可能分辨,李竺雙腿開始發軟,她非常想上廁所,思維一片慌亂,甚至來不及怨恨傅展,她就要死了?就這樣簡單地、荒謬地無知地死在一個陌生國家的陌生角落裡?
如果她夠鎮定,就該想到特洛伊城是個公眾景點,槍聲終究會引來太多注意,這也許是恫嚇逼供的手段。但生死關頭,不是人人都能保持冷靜,局勢的變化也快得讓她根本無從反應----傅展根本沒回答棕發人的話,槍口才一穩定,他就扭身跺腳,猛踩棕發人的腳尖,雙肘一別,仰過上身滑、扭、頭槌,轉身游臂握上他持槍的那隻手一拗----
棕發人也是技擊高手,他沒這樣簡單的就範,而是迅捷地和傅展纏鬥在一起,這打鬥不像是電影裡那麼好看,肢體糾纏,競技空間太小,不夠發力出拳,就都想要掌握關節技的主動,靠自重來讓對方失去戰力,一時間混亂不堪,但傅展剛開始取得短暫的優勢----他卸掉了棕發人的槍。
這塊沉重的金屬掉在石路上,不知被誰踢飛出去,李竺站在當地,眼神在槍和兩個男人間來回遊移,徹底傻得不知如何是好----她應該上前幫忙,她也會點武術,她可以幫傅展一起制服他,傅展沒占優勢,對方太強壯了。
但是----但是----
她依然很想上廁所,腿像是沒了骨頭,軟綿綿的甚至連站立都勉強,傅展在纏鬥中沒看她,不過他像是也沒指望什麼,喊聲中一點著急都沒有,「跑!去找U盤!」
U盤在哪?
他會死嗎?
他們是怎麼追上來的?
這些問題像是由另一個人再思考,李竺自己,聽到那個跑字像是忽然間接收到了命令,肢體根本不聽她使喚,歪歪扭扭地向某個方向奔去,跑著跑著滑了一跤,她伸手扶住地面,恰好摸到一個重重的東西,順手就把槍拿在手裡繼續往前跑。
跑,跑到停車場,哈米德就把車停在那裡,去找哈米德,帶上他一起跑,U盤在哪裡,傅展為什麼要那麼說,他會死嗎?他會被抓嗎?他會被酷刑拷打嗎?她什麼時候才能回家?她好想回家,她沒了錢,哈米德會帶著她嗎?她能相信他嗎?
她盡力在跑,不知怎麼就辨別出了往停車場的方向,傅展和身後的那個人在她思維中所占的篇幅漸漸越來越小,純粹的、對死亡的恐懼,反應遲鈍地到現在才泉涌而上。李竺完全失常了,她什麼也來不及考慮,甚至很難意識到身後的動靜----是回頭看了一眼,發現棕發人正在追她,跑幾步傅展就過來糾纏,傅展被打得很慘,鼻子歪了----
但這畫面里蘊含的信息她無法解讀,李竺現在想到的唯有跑,她拐過一個彎角,這是一條小路,停車場應該近在咫尺----
著眼前方,沒顧上腳下,有什麼東西絆了她一下,她被絆得往前滑跌出去,但沒感覺痛,本能地扭身卸力,一落地就彈起來,連滾帶爬地抓住飛出去的槍----就像是一條狗,但現在誰還在乎姿態慫不慫?抓住槍她才回頭去看是什麼絆了她。
陽光透過樹葉,一陣海風吹來。
在細碎搖曳的光影里,時間像是一瞬間被拉得很長,追兵遲遲沒有轉過彎角,而在這無垠的一秒里,她維持著慫而驚慌的姿態,怔怔地盯著樹邊的屍體,像是根本無法處理這麼複雜的信息。
太多細節了,哈米德臉上未褪的血色,他伸長的腳,就是它絆了她,脖子不自然彎折的角度,他那品味奇差的黃色襯衫和緊身西褲,老化的PU皮帶,沾了黃土的皮鞋面,甚至連他身上的廉價香精味都還對她的嗅覺系統悍然發動襲擊,哈米德們用不起除臭劑,只能用大量的本地香水來調節體味,這種又香又臭極具個人特色的味道,聞過一次就永遠忘不了。
她暗自擔心過傅展也許會想處理掉他,擔心過哈米德因為拿不到全款和傅展發生衝突,其實也多少想過如果他們沒法成功回國的話,答應過他的尾款該怎麼辦。這男人----這男孩在這筆小錢上寄託了這麼多的夢想和期待,他的惡純真到讓人只能無奈微笑,但現在,這一切全都不成問題了。
他死了。
有人用他自己的領帶勒死了他,就在特洛伊城的小樹林裡,兇手是不是用槍頂著他的背讓他帶路?讓他辨認出他的兩個主顧?然後,不像上一次,巧舌沒能挽救他的生命,兇手就這樣,隨隨便便地把他勒死在小樹林裡,距離特洛伊木馬最近的地方。
他看到了那個嚮往已久的,無聊的人造景點了嗎?
他知道自己是為什麼而死嗎?
像是有人在她的腦海中彈了一根弦,伴隨著『嗡』地一聲長響,她的呼吸忽然間平穩下來,所有無關的想法被摒除出腦海,李竺站起身,手指拂過槍身,確認彈夾保險,雙手托住槍托,高舉槍口與雙眼平齊,深吸一口氣,徐徐吐氣、穩步向前,手指持續壓下扳機----
棕發男和傅展先後出現在拐角,對這一幕均感驚駭,傅展反應很快,立刻回身撲向地面,棕發男也做出最理智的避讓反應,但李竺沒觀察這些,這一瞬間她的視野里只有急劇擴大的目標,就像是有人在她的腦子裡安了一個自動放大的瞄準器。她上前兩步,壓低槍口為後坐力留出餘地,手指果斷一扣,揚手就是一槍----
第11章恰納卡萊(2)
土耳其.恰納卡萊.特洛伊城
男人是個麻煩,這多少在Y意料之內。如果不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相識,傅展可能會是他欣賞的那種企業領導人,很狼性的那種----雖然他的履歷很平凡,但從他的表現來看,傅展私下應該一直在鍛鍊身體,有基本的搏擊素養,而且是個頭腦清醒的聰明人。他們從機場溜走的手法並不新奇,但這份意識難能可貴。
這種人能在戰爭里活下去,如果沒有成為他們的目標的話,但無論如何,業餘選手怎麼也不能和專業人士競技,他們確實挺滑溜,差一點就跑掉了,但抓住尾巴只是時間問題。
「辨認到目標了。」K的聲音冷靜地說,「已經為你鎖定了他們的輪廓。」
是這樣,遍布在全球的間諜衛星並非無所不能----是的,在某個特定時段,它可以拍攝到高精度照片,識別出地面行駛的車牌號碼,但你不可能隨時隨地在全球範圍內都這樣做,不是嗎?那需要的衛星就太多了。要在某個局部區域達到這樣的精度,需要大量的文書工作,獲取權限,調動衛星,而這無可避免地會在系統內留下痕跡。再說,這需求的權限也有些過高了。馬爾馬拉海一帶局勢和緩,短期內沒有戰爭危機,情報中心的注意力全集中在敘利亞,所以後勤能提供的幫助就顯得有些寒酸了,但K仍可以把兩個目標的輪廓鎖定,標記在Y的視網膜輔助系統上,以免他們再次趁亂逃之夭夭:如果不是傅、李兩人的履歷無懈可擊,他們幾乎懷疑這兩人是受過專業訓練的情報人員----起碼他們換裝的速度是一流水平。
「收到。」他確認一遍,把頂著司機的槍移開,土耳其人鬆了口氣,試圖說些什麼,但Y沒給他機會,他伸手握住他的領帶,向兩邊用力收緊,動作又快又熟練,是千百次練習的結果。----通常來講,直接扭斷脖子會更好,但那得在目標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實現,一旦目標提高警覺,有意識地繃緊肌肉準備打架,那再強健的壯漢也沒法一擊得手,這種情況下,扼殺是更有效的處決手段,快速、安靜,目標一般都沒機會胡言亂語,也就不會給任務帶來什麼變數。
這次也一樣,當然,徒勞的掙扎總是難免,但Y經驗豐富、力大無窮,甚至還沒完全成年的瘦小目標只是有氣無力地抓撓了幾下脖子就蹬了腿,他把他拖到樹邊放好,免得提前被發現,低下頭戴好帽子,悠閒地逛到木馬邊。
終究是業餘,特工永遠不會在標誌性景點邊碰頭,人們就像是吸鐵石一樣被吸引到雕塑邊上,來往過於頻繁,再老道的特工也會失去警覺。一切如Y所想的一樣,在槍口觸及傅展腰際的那一側,他的反應很迅速,本能地一歪,幾乎滑出去,但這全在他的掌控之下。他一把抓住他,拉著那女孩一起來到了小徑里側。
這條路是通往停車場的捷徑,政變未過,景點挺冷清,人並不多。但也不是個理想的逼供場所,但一對二不是好主意,這不是特工電影,一個人很難一次控制住兩個人,他必須快速減員一個俘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