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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3:23:40 作者: 御井烹香
    為了懲罰自己的愚念,他決定今晚多看幾章《聖經》。

    第10章恰納卡萊(1)

    土耳其恰納卡萊傳說之城特洛伊

    一陣海風吹來。

    「這就是恰納卡萊,」哈米德容光煥發,麥色的臉頰漲紅了,激動地揮著手臂,他們一共花了兩個晚上到達這裡。「馬爾馬拉海和愛琴海的大門,亞歐大陸的分界線,傳奇與神話之地----無數戰爭從這裡發源,這是土耳其最後一個海峽,也是最重要的海峽,跨過它你就真正到了歐洲。」

    他遙望前方成片的藍海,忽然有了一點羨慕和嚮往,暫時從導遊的角色中退了出來,「海對面就是希臘----這裡是整個土耳其最好的城市了。」

    去過棉花堡,在路邊停下來拍照,在篝火旁共飲釅茶,哈米德似乎已經完全忘記了發生在伊斯坦堡的故事----也許是因為兩個會說英文的遊客在他的照應下一路前行的情境,讓他進入了自己未完的導遊夢。他越來越快活,沉醉地向他們講述著海峽兩岸沉睡的歷史。

    「沉睡的火藥桶----一戰的時候這裡死了五十萬人。」他環顧四周鬱鬱蔥蔥的林木,輕快地說,「不論是征服希臘,還是從歐洲打過來,戰火都從這裡燃起,所以,特洛伊的故事就誕生在這裡。」

    他說了一連串又長又複雜的英文,顯著超越能力,停下來以後有點不好意思地承認:「這都是以前在導遊培訓課程上背的----我本人也是第一次來這裡。」

    恰納卡萊是度假城市,不僅土耳其人,希臘人也喜歡到這裡消磨暑假,這裡的物價幾乎和伊斯坦堡相當,但風景也足夠美麗,也許是和希臘靠近的關係,這裡比伊斯坦堡乾淨很多,半島彎成溫柔的港灣,長長的海灘後邊是高高低低的小樓,政變的陰影絲毫沒有籠罩到這裡,戰爭也離得很遠,這裡是土耳其距離敘利亞最遠的一個角落,難民一時半會還走不到這裡來。遊客零星在海邊步道漫步,帶著機票無法改期的怨氣,但依然不掩對這座靜謐小城的喜愛。

    政變依然是有影響,哈米德帶他們去港口問渡船的消息----停開了,機場的國際航班也沒恢復,今天才開始陸續有國內航班降落,土耳其在嚴格管控離境人員,這很合理,也讓大批希臘遊客只能守在這兒等開船。看來橡皮艇計劃勢在必行。

    「我可以去打聽一下,」哈米德說,他有些猶豫,小心地打量著他們的臉色,「我有幾個同學,他們提過,很多土耳其人都搭船去希臘----至少幾年前是這樣的。」

    現在,希臘的失業率也許比土耳其還高,偷渡過去實在沒什麼好的,再說,土耳其人拿申根簽證也不是那麼難。這一行當然會因此萎縮,傅展沉吟著和李竺交換個眼色,好像在徵詢她的意見----其實也只是表面功夫,他哪會顧及她的意見?

    雖說如此,還要配合著演,李竺看他想答應,也跟著點點頭。傅展笑著說,「那我們可以去古城看看,正好在那裡等你。」

    特洛伊正在達達尼爾海峽旁邊,距離碼頭不遠,現在禁止出航,碼頭周圍泊滿小船,很多希臘人會租一艘海釣----其實這些船也完全具備把他們送回希臘的能力,哈米德了解地點頭,渴望地踮起腳尖看了遠處一眼。

    「那有個很有名的木馬,我還沒看過那個木馬。」

    他和李竺更談得來,相應更怕傅展,乘傅展去買票時留戀地再三叮囑李竺,環顧四周,「這裡是我從小就聽說的地方,但我一直沒有錢來。」

    農民的兒子不忌諱談論自己的貧窮,哈米德也很為自己現在的經濟狀況滿足,看得出來,終於能來到這裡,令他有美夢成真的自豪,他把手指插在褲帶里,喜愛地環顧四周,「我想過到這裡工作----但他們更需要希臘語導遊。也許等你們出海以後我可以自己來這裡,好好的看那個木馬----你知道嗎,它有四個人那麼高呢!」

    李竺啼笑皆非,有那麼一小會,她想叫哈米德乾脆和他們一起去算了,或者反一反,他去看木馬,他們去找船----反正他們去景點唯一的理由,也只是在路邊傻等太惹人注意,也容易被攝像頭拍到。

    「去吧,」最終她只是說,「等這事兒完了以後,你想在這裡住一年都可以。」

    #

    「你覺得他能搞到船嗎?」

    事實上,特洛伊城對一般遊客而言,可說是索然寡味。這裡更像是旅行團騙人用的景點----名聲響亮,處處綠樹如茵,但非專業人士可看之處相當少,沒有成形的建築,沒有銘牌和城志,甚至連殘垣斷壁都沒有,有的僅僅只是一個個考古方以及想像中的復原圖,一些挖掘出的生活用具在陳列館中亮相,卻毫無特洛伊應有的傳奇氣息。遊客半小時就足以逛完,然後殺向附近的購物點,讓導遊和特別適合旅行團游的那些團員笑逐顏開。

    至於特洛伊木馬,這個人造景點對有過些許閱歷的遊客而言,實在過分無聊,只能讓人對特洛伊人的智商充滿懷疑,李竺和傅展在它附近徜徉,「應該可以吧,實在搞不到船的話,他也完全可以租一條摩托艇。聽說過那個笑話嗎,打開Google地圖,選擇美國作為目的地----」

    「它會叫你乘車走到東海濱,然後開摩托艇過去。」傅展會心一笑,「的確,這不失為一個保底選擇。但還是能搞到一條小船最理想----如果船東不放心的話,他可以和我們一起過去,再獨自把船開回來。」

    這些細節他和哈米德仔細交代過,李竺知道反覆確認細節是傅展商業上的習慣,沒想到這份習慣在逃亡路上也能給她帶來安全感。「我們留多少錢給他?----或者說,我們留多少錢給自己。」

    在伊斯坦堡倒賣護照一定比想像更賺,他們搜颳了一筆不大不小的錢財,各國貨幣都有。當然,這數字對他們來說毫無意義,只要一回到國內,李竺和傅展都能輕易動用哈米德難以想像的巨額財富。不過,現在的情況當然是另一回事,李竺在這問題上游移不定:給哈米德留太多,他們就得在希臘想法子搞錢,但首付給他留太少,恐怕雙方的分手不會太愉快。----而她一點也不想去猜傅展會怎麼收拾哈米德。

    傅展像是把她的小心思盡收眼底,他面露揶揄的微笑,開口說,「我聽說你一直以來都喜歡----」

    李竺交過幾個男朋友,都是成熟穩重的商務人士,以傅展消息靈通的程度,當然對此瞭然於胸,她剛聽個開頭就知道他要打趣什麼,反駁之詞已在醞釀,但就在這時,傅展臉上忽然露出驚駭之色,李竺還沒反應過來,手肘處傳來巨力,她被拉著一起側跌下去。

    敏感時期,特洛伊城遊客不多,但有人忽然跌倒,依然引起眾人注意,還好一名棕發男人及時拉住這名亞洲男子,友善地問候。「你們沒事吧?」

    他體貼地握住亞裔男士的肩膀,把他抓扶起來,「低血糖了嗎?要不要到一旁去休息?」

    有人處理,遊客們的注意力逐漸散去,只有亞裔男子的女友跟著他們走入木馬邊的小徑,視網膜里的這一幕被自動打上『好人好事』標籤,不會有人注意到扶持的姿勢是否有些不自然,當然,更沒人閒得沒事,去偷聽他們的對話了。

    #

    「殺了我,你永遠也不會知道U盤藏在哪。」

    棕發男人一定頂了一下他的後腰,傅展被頂得向前邁了一小步,他的姿勢不自然----是被槍頂著後腰的不自然,以後她就會識別了。

    「U盤在哪裡。」有人在和她說話,風吹過樹梢,哈米德現在找到船沒有?

    「U盤在哪裡?」那個人的膝蓋頂了傅展一下,後者痛呼出聲。「不要裝傻,我知道你會說英文。」

    「她不是裝傻,她是嚇蒙了。」

    連續的對話傳進耳內,卻像是被間斷性屏蔽,李竺猛地搖晃一下,忽然從極度恐慌中暫時回神:她可以勉強鎮定地在巷道中絕命逃亡,和傅展一起開車奔逃出上千公里,但卻還沒學會處理近在咫尺的死亡威脅。有把槍指著傅展,就在她身邊,比上一次更近。只要他扣下扳機,傅展就會----和那個人一樣,半邊身子被炸得粉碎,只剩下紅紅白白的肉塊----

    也許因為這一次面對死亡威脅的人是她的同伴,甚至可以說就是她自己,帶來的恐懼感比上次要更大。自政變以來,第一次她完全慌了,這一刻她腳軟著只想反身逃走,人在面對近在咫尺的巨大威脅時,慫真是第一也是唯一的反應,她的思維限於停頓,結結巴巴地說,「我----我不知道----」

    「她沒撒謊,」傅展的聲音居然還很鎮定,「她真的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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