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2023-09-28 03:23:40 作者: 御井烹香
他拿腳尖輕輕踢了老闆一下,「他和一些收護照的販子有聯繫,他們經常會過來進貨,我知道他們在哪賣,我可以帶你們去。」
進誰的貨?老闆憑什麼提供新鮮熱辣的真護照?李竺和傅展對視一眼,傅展把目光投向小夥計,「我們怎麼知道你不會報警?」
夥計的英語說得很不錯,但聽力差點,過一會才聽懂,忙不迭地為自己分辨,「這不可能,即使我現在報警,也不會有人過來----」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透露了一個極端不利於己方的信息,囁嚅一會兒才怏怏地繼續說,「我們的警察都去鎮壓政變了,內部也在分裂,現在同情政變派和反對政變派正在鬥爭,他們忙著內部肅清,沒有時間理會報案。這種情況已經持續一周了。」
「這麼說,就算我殺了他,也不會有人來管了?」
傅展沒故意做出凶神惡煞的樣子,語氣依舊平淡和善,夥計的雙腿顫抖得更厲害了,膝蓋內扣,很明顯是在努力不被嚇尿,聲音打著彎像是小調。「Ye……e……Yes?現在……現在伊斯坦堡,就、就是個沒有法制的城市。」
傅展笑了,轉頭對李竺用中文說,「沒有法制,就不能叫城市了,只能說是水泥叢林。就是殺了他,應該也不會帶來什麼不便。」
李竺對小夥計的恐懼心有戚戚焉,她說,「殺了他,你就不怕唇亡齒寒?人恐懼極了就不會衡量利弊了,還是留點念想好。」
「你說得也對,」傅展幸而不是殺人狂魔,很輕易地就承認了這個觀點----李竺發現他並不嗜殺,就只是……就只是很不在意店老闆的生死而已。他轉頭繼續戲弄店夥計,「那你說,我們該拿他怎麼辦?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
夥計的眼神在地面和傅展身上游移,雙唇漸漸開始顫抖,像是明白了他的處境:現在,他要取得傅展的信任,否則就沒法活,而取得信任的前提,也許正是親口送自己的老闆去死。
傅展在逆光里,被他惶恐又懇求地望著,依然面帶從容不變的微笑。
數分鐘後
「有人嗎?」伴隨著很輕的招呼聲,捲簾門被人小心地往上抬了起來,一面小鏡子在fèng隙處晃了幾下,隨後一個金髮男人貓著腰鑽進了店裡,他狐疑地瞥了眼沒鎖死的捲簾門,隨手打開燈,仔細地打量著店鋪,時不時拿起一個小玩意兒檢查。
這是間很普通的禮品鋪,幽藍色的惡魔眼隨處可見,綑紮成串,在燈光中幽幽地凝視著他:在短時間內關門,是個疑點,不過,現在局勢不穩定,沒有客源,老闆臨時決定關門去附近吃飯喝咖啡也不奇怪。
他從狹窄的過道中穿過,打量著上頭陳列的商品:有些凌亂,但明顯剛經過整理,這家店應該閉店好幾天,剛剛開始重新整頓店鋪,門口假模都還沒穿上衣服……
他撩起帘子,發現後堂是個狹小的生活空間,還有一扇後門通向另一條小巷,V推開後門看了幾眼,舉起手腕,「K,調一下這條巷子的錄像。」
「沒有攝像頭。」在一陣沉默後,K說,「調閱了附近的錄像,沒見到目標。有輛車開過去,我看看……唔,兩小時前開過來,開車的人長得一樣,沒什麼特別的。」
看來他們的確沒從這過,V不再戀戰,「第二個點在哪裡?指引我過去。」
他一邊走一邊隨意地抓起一件髒兮兮的廉價人造絲長褲丟到一邊,光洗衣服可沒用,這些旅遊店鋪真該好好洗洗他們的模特了,「收緊包圍圈,他們不太可能坐快軌----有些快軌車廂里有攝像頭,排查一下步行距離可達的低檔旅館,也許這會是個突破口……」
#
「這很常見。」
藍幽幽的惡魔眼閃在李竺指間,她一邊摩挲一邊聽傅展說話,「泰國、土耳其,東歐的捷克、烏克蘭……國籍越值錢的遊客越容易在這些國家遇到這種騙術,你知道,『看了就要買』只是第一步,一千美元當然是漫天要價,不過即使是講價到100美元、200美元,也可能有很多旅遊者沒帶這麼多現金,這裡當然是不能拉卡的,於是----」
「於是,你可以把護照押在這裡,拿現金來贖。普吉島大概也是一樣,租沙漠摩托、水下相機都要小心,任何要押護照的場所都不能相信----痛快地玩了一天以後,歸還時可能會因為一道老劃痕不把護照還給你,你以為他們是想要錢,但其實----」李竺說,她笑了。
「其實更值錢的護照早就被送走去偽造了,最後還給你一本假的,再在爭執中撕破或者失落。遊客只能自認倒霉,再去當地大使館申領一本,而當地的黑市,Boom,一本有含金量的真護照又流進了黑市。」傅展幫她說完,「英美護照含金量最高,可以賣到五千美元。」
他舉起手裡厚厚的現金,炫耀式的用拇指翻了翻,「中國護照就差點了,基本沒人要,中國人都是黃種人,語言也不通,很少有人冒充----但我猜護照也不嫌多,不是嗎?我們這是什麼運氣,隨便走都能走進一間黑店,遇到這麼個可愛的小犯罪者給我們當司機。」
前座上的小夥計一直通過後視鏡小心地偷窺他們,並機靈地意識到他們正在談他,隔空度過來一道討好的眼神,他表現不錯,很乖,一路上絕沒有藉機和誰說話,這也許是因為傅展一直把一隻手放在駕駛座附近,時不時意味深長地撫摸著他脆弱的頸椎,也許是因為他們剛在他的指導下把他老闆的店洗劫一空,小夥計應該沒法回去打工了。
他們總是會走的,小夥計拿了錢該去哪裡?也許現在,他就在後悔躺在後備箱,被層層綑紮的不是一具死屍。
李竺有些不安地摩挲著手心中藍瑩瑩的石眼珠,沒有回話,傅展看看她,她勉強笑一下,「以前來土耳其,買過這個嗎?」
「沒,」傅展從她掌心挑起這枚小圓石子,它被染成藍色,電鍍上一圈又一圈的白,仿佛眼睛的模樣,這是很廉價的裝飾品,在伊斯坦堡隨處可見的藍眼睛,「這不吉利----這是邪眼信仰的傳承,先民相信災禍來源於他人不懷好意的注視,眼神可以傳遞邪祟,為了把這種注視擋回去,以毒攻毒,於是把邪眼佩上身,防範角落中防不勝防,宛若冷風的注視----這種飾品是恐懼的體現,一個真正強大的人並不需要把恐懼佩戴在身上。」
「說得好,一個真正自信的人不需要把恐懼佩戴在身上,」李竺說,「他們讓別人恐懼,不是嗎?」
傅展沒搭話,只是笑笑,李竺扯開話題,「其實說實話,我一直有點生你的氣,總覺得你要是沒拿走U盤----或者你拿出來放在水池邊上,也許我們就沒這麼多事了,但剛才,我不生氣了。」
「哦?」
「我剛才在想,假使我們順利地買到了護照,一切還好說,但,如果不那麼順利呢?如果還和剛才一樣呢?該怎麼辦?」李竺幽幽地說,她又低下頭去摩挲藍眼睛,「對方是賣護照給我們的人,他們當然會知道那兩本新護照的信息。」
如果放他們活下來的話,對方會不會發覺把他們介紹過來的『朋友』其實躺在後備箱裡,自己受到了戲弄?追殺他們的人會不會和黑市搭上線懸賞收集線索,他們會不會因為金錢把信息出賣?這些疑問也許不會每個都成真,但僅僅是這般可能就讓人如鯁在喉,李竺抬起頭和傅展對視,她現在真的明白傅展的做法了,他只是在盡力爭取多一絲生機,拿不拿U盤,對方的決定都不會有絲毫改變,就像是現在的他們,也一樣在想。「即使一切順利,我們買到了護照,對方沒動疑心,但……」
她指向小夥計,「他呢?他又該怎麼辦?」
小夥計似乎意識到了他們在談什麼,他縮了縮脖子,不安地從後視鏡看過來,三個人的眼神在鏡中交匯,李竺的眼神複雜,傅展的眼神溫和又平靜,只有他的眼神,閃閃爍爍,又帶了點懵懂。
「那什麼。」他忽然說,第一次主動打破了寂靜,縮頭縮腦,帶點討好,可憐兮兮地,「我叫哈米德,如果你們談到我,可以這樣稱呼我----只是為了方便,哈米德。」
他重複了一遍,像是要把這名字和自己捆綁起來,其實誰都明白他的用意----動物,總是在起了名字以後就捨不得殺了。
李竺好氣又好笑,又感到熟悉的哽塞感擁在喉頭,她不搭理哈米德,重新徵詢地看向傅展,不管怎麼不服氣,怎麼哀怨,這一刻她總是離不開他的決斷,她還不能獨立下這個判斷。
傅展沉思片刻,微微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