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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3:23:40 作者: 御井烹香
    他沉默了一會兒,Y耐心地等著,已經在想任務結束後的休假了,他有23小時沒睡,也許上機後應該先睡個兩小時----

    「等等。」K的語氣忽然間已經完全失去了幽默,變得異常冷峻。Y立刻意識到出了狀況,他瞪大眼,在周圍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游目四顧,宛若被人cháo洪水衝擊的中流砥柱,猝不及防地孤獨,耳旁來迴響著K冰冷的聲音,就像是cháo水拍打岸邊遙遠的迴響。

    「程序找不到他們了,用你的肉眼再確認一遍----他們,是不是真的不見了?」

    「來。」

    同一時間,傅展對李竺說,又一次把一件新衣服丟到她頭上,「穿上,跟我走。」

    一晚上時間,那些暴動的士兵像是全消失在水泥地里,和人聲洶湧,少了通風系統開始逐漸發臭的候機廳比,屋外的空氣清新得叫人禁不住發抖,李竺仍有些害怕,但腳步並未踟躇。

    「走吧,我們進城去。」

    腳步聲帶起迴響,他們包著空蕩蕩的黑袍和頭巾,吹著清涼cháo濕,帶著海水味兒的強勁晨風,頂著它走向空曠的停機坪,走進寂靜的朝陽,陽光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邊緣融化在一起。

    第5章伊斯坦堡(5)

    土耳其伊斯坦堡老城區藍色清真寺

    一座城市從動盪中恢復過來需要多久?幾小時?幾天?也許在安卡拉,事態仍未平息,但在伊斯坦堡,不管何方勢力都有共識:無論如何,不能耽誤了生意。

    什麼是生意?旅客就是生意,這種生物就像是盲老鼠,嗅覺敏銳又大膽到有些瘋狂,政變來臨時他們全縮進地洞裡,地面上空蕩蕩的了無痕跡,等到風頭才一過去,不滿48小時,當地人還戰戰兢兢,亞洲區還沒鬧完呢,他們就像是雨後的春筍一樣,帶著遊客特有的猶豫和沒心沒肺出現在地下水宮門口,索菲亞大教堂和藍色清真寺交錯的街頭,博斯普魯斯海峽的遊船還沒開----但應該也快了,只要有需求,就一定會存在供給,伊斯坦堡有一半以上的人總在琢磨著賺遊客的錢,非法的都不放過,更遑論合法的?

    「咱們中午能吃點別的嗎?我不想再吃Kabab了,一頓還行,頓頓Kabab,我整個人都Kabab了。」

    中文是常聽到的,中國遊客相對於別國更加大膽,土耳其也是這幾年新興的旅遊目的地,在藍色清真寺的禮拜堂里都能聽到,這女生沒說錯,她吃了太多烤肉,這味道像是已經醃到了靈魂里,隨著這句觸發口令,不知哪裡就飄來了隱約的孜然味兒,和空氣中濃郁的腳臭味混合在一起,更加讓人窒息。清真寺免費借用的頭巾和長袍體貼地貢獻第三擊,陳年汗味香水味竄在一起,沒點魔抗的人現在應該已經倒下了。

    ----這倒不怪當地住戶,味道的來源一大半是世界各地前來的遊客,無數雙暴走過一天的腳在空氣里永遠留下了自己的記號。空曠的大廳踩過無數屏息靜氣的路人,一個個裝著鞋的塑膠袋排隊路過,在空曠的大廳里發出低低的讚嘆,引來守衛的皺眉:這裡是他們虔誠朝拜的聖地,但前來觀賞的遊客卻全無敬意。教派禁止偶像崇拜,卻依然無法阻擋對藝術的欣賞。

    確實是美的,藝術家被壓抑的靈感在幾何花紋中報復性噴發,和阿布達比大清真寺比,藍色清真寺更多了幾分歷史的底蘊,分明大廳極空曠高挑,但依然有蓮花一樣華美的吊燈垂在低空,像是從隔鄰的索菲亞大教堂借來的靈感,藍色釉面瓷磚打造出一片驚心動魄的光影盛宴,陽光從數百面小窗中洶湧而入,幻若夢中群星的狂舞,在這裡仰視屋頂,你會輕易地感受到自身的渺小。這一切分明為人力所作,卻帶上神性光輝。

    「縱觀全球,你會發現最偉大的建築都和宗教有關,」在清真寺角落,一個金髮男人很隨意地對旅伴說,他手裡拿著一頂鴨舌帽轉來轉去----寺廟內出於禮節應該摘帽。「說到底,對死亡的恐懼和疑問就是人類的終極問題,這也許是所有生物奮發進化的動力----個體將凋亡,但基因永存,這是寫在所有智人基因里的終極。我們總在想法設法地把自己留存下去,生物的,文化的,寺廟和墳墓就是往後傳遞的文明基因。你看,盛唐的宮殿園林都倒塌了,但莫高窟留了下來。」

    他的旅伴把頭髮嚴嚴實實地攏在頭巾里,她戴的是自己的頭巾,一身傳統中不乏時尚的黑袍,這在這段時間是保險的裝束。他們對話的聲音不大,只說英文,對外聲稱是ABJ,日裔美國人。

    「是的,非常有道理,」宮口安娜心不在焉地說,眼睛始終盯著Kabab味女孩的隨身背包,男朋友投來疑惑一瞥的時候又迅速裝作沒事,其實不是很成功,不過好在他們說英語,不像本地人,男遊客幾經斟酌還是沒把警戒升級,只是威嚇地提了提褲腰帶。

    「走吧。」青山亞當抓住胳膊把她領走了,走的遠了點才說,「沒機會了----那男人肯定把護照、銀行卡和大額現金全都藏在褲襠里。」

    剛才他們一直在這對遊客身後轉悠來著,宮口安娜發出作嘔聲,青山亞當倒很鎮定,「你該慶幸不是踩在鞋底----搞不好之前就一直那麼藏著,只是今天預算到進清真寺,需要脫鞋。其實,不得不說,這確實是一種很有效的防盜手段,尤其適合現在的土耳其,至少他們剛就成功地防備了心懷不軌的小賊。」

    經過一晚的緩衝,他比之前自如了一些,還有閒心開玩笑,李竺白他一眼:為了混淆攝像頭,也為了更入戲點,傅展把頭髮染金了,其實他還要更黑點才像美國亞裔,現在還有些過分白淨,不過,他天生就有一種才能,即使頂著一頭突兀的金髮,看著也還是很自然。這如魚得水的才能讓他眼也不眨地就適應了環境,就算是對這空氣仿佛也甘之如飴。(去過印度教寺廟你就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味兒了----青山亞當)

    「現在出來的都是老鳥,」李竺不同,她現在迫切想走到開闊地帶吹吹涼風,「估計沒希望了----走嗎?」

    「再呆一會兒,」傅展卻不那麼著急,「總是能找到辦法的。」

    「比如?」

    「你像是忘記了這裡剛經過一場政變。」傅展瞟了她一眼,慢吞吞地說,「換句話說,這是個暫時沒有法治的國度。」

    她忘記的何止於此?李竺意識到她還在按舊身份來思考:體面、安全而且循規蹈矩的舊身份----也許有時候不那麼循規蹈矩,但這些時機主要集中在公司稅務和藝人行為方面,並未牽扯到暴力襲擊並搶劫一對無辜遊客的領域。

    她有種很不舒服的感覺,但也意識到這似乎是唯一的選擇----事實是,逃離機場並不意味著一切的結束,現在一定有人在尋找他們,而偌大的城市如伊斯坦堡,給他們的空間其實也遠比想像得要小。

    語言是最大的問題,這個國際化的都市其實對非母語人士並非那麼友好,英語只出現在機場快線的車廂里,一些內城線路甚至完全找不到英語指示,一旦離開老城區,英語人才就難覓蹤影----在亞洲區倒是還零星有能接待外賓的酒店,但那都是需要登記護照的高檔酒店,而這正是他們緊缺的資源。

    停留在老城區也並非高枕無憂,行政的力量總是強大的,外國人在伊斯坦堡就像是水裡的油,總是浮在最上層,看似人數繁多,但篩選起來會發現,其實比想像容易很多。李竺以前從沒從這方面去考慮過問題,昨晚在散發著霉味的小房間,她驚訝地發現自己還滿有犯罪天賦的,對法外逃亡者的許多煩惱都是無師自通----但還不如傅展那麼從容。

    「你想留在這是迷戀這股味兒嗎?」若是在平時,這裡必定人聲鼎沸,沒個落腳地,但非常時期,遊客畢竟少,傅展在角落裡找個地方安頓下來,李竺也走到他身邊坐下。

    「我留在這是因為這裡是外國遊客密度最高的區域之一,我們比較不容易被人注意。」傅展說,「而且,我沒在這裡發現安保攝像頭。」

    「你覺得我們的敵人神通廣大到能直接從監控系統找人?」李竺不禁追問。

    傅展看看她,笑了下,好像在笑她到這一步還懷有希望,「你表現得比我預期得好----到現在還沒崩潰,不如自己想?」

    她經常聽到網絡戰爭、信息戰什麼的,但從沒認真想過,總覺得這些事不會發生在自己身上,被傅展嘲諷也算是咎由自取,李竺自己想想那幫神秘人在機場的表現,也不由自失的一笑,她屈起雙膝,低聲問,「你打開那個東西看過沒有?」

    那個小器械,應該是U盤,他們脫身以後她就沒再看到,傅展昨晚去洗澡的時候她想搜一下他的衣服,後來又放棄了----那東西顯然是防水的,他很可能一起帶進浴室。而且李竺總疑心自己距離被除掉只有一步之遙----如果她在機場選擇了拆夥,也許,現在就已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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