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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3:23:12 作者: 御井烹香
    「真的要告?」他仍這麼問,「你不知道譚姐的背景?」

    李竺為難地嘆口氣,似乎是對喬韻一言難盡,「秦巍,你別以為我想給自己找事,但,喬小姐的性格,你是知道的……她哪裡忍得下這口氣?」

    看來是真聯盟了,她討厭喬韻的每一次,都是喬韻讓他更『失控』的每一次,現在他徹底脫了軌,喬韻就成了她的救星。李竺想要的很簡單,她一直只想要一個完全受她控制,按她步調去走的明星,誰能達成這個目的,誰就是她的盟友。她毫不羞恥地撒謊、欺騙、利用、控制,為的就是這個簡單的目的,而這個目的也會幫助她實現自己的理想----國內第一經紀人?總之是類似於此的頭銜。這是不是她最初的夢想,誰知道?

    秦巍不能說自己討厭李竺,他其實還有點羨慕她,看起來她對這職業伴隨的種種都毫無心理障礙,甚至是有點有恃無恐----他看得穿又怎樣?還不是要被她擺布。真點破了,槓上了,不見面了,就讓喬韻去告譚玉,他敢嗎?他真不敢,如果只是母親也就算了,喬韻的關鍵詞還多了個『瘋狂』。起訴譚玉,林女士也許做不出來,畢竟勝算不高,老一輩對娛樂圈不熟悉,還要試探水深水淺。但喬韻說起訴就真能起訴,她就是這樣,總帶了點不管不顧的瘋勁,讓人情不自禁,為她的將來捏一把冷汗。他是想分手,不是想她死,喬韻不管怎麼說還不是秦家人,誰知道譚姐要被逼急了會怎麼對付她?

    而且,真是譚姐乾的嗎?她《玄夜洞天》都不想拍了?這不等於是平白多得罪資方?能投資拍電視劇的也都不是省油的燈,為什麼要這樣自毀名聲?

    秦巍再是心如死灰,不可能連誰害的他都不好奇,越好奇就越像是陷進蛛網裡,他發現自己真是找了個很差的對象,以前喬韻想分手的時候,他不知道怎麼才能複合,現在他想要分手,說分就能分?太天真,他真不知道該怎麼打消她複合的主意。似乎她要他做什麼,他怎麼掙扎,到最後也只有從命。

    但這一次不一樣,這一次和以前所有吵過的架都不一樣,他們的分歧已經無法彌合,不僅僅是事業和感情,秦巍現在壓根也不想戀愛,他已沒有那份餘裕,他只想給自己放個長假,好好摸索清楚他到底想要什麼,他更適合什麼。

    他還是見了她,在黎明將至的黑夜裡,兩個人一前一後偷溜出去,李竺在酒店門口為他們留了麵包車。秦巍手裡端了個塑料筐出去,打開後備箱先塞筐子,凌晨4點多,居然沒引起粉絲的注意,多數都把他們當成了需要早起的苦逼劇務----可見他其實和那些劇務也沒有太多不同,衝鋒衣一套,鴨舌帽一帶,少了那些前呼後擁的助理經紀人,絕大多數人認識中的秦巍已經湮滅無形,留在世上的又是那個默默無聞的他。

    「想去哪?」他摸著方向盤和氣地問,久違的新鮮空氣竄進肺里,和自由一樣讓他精神一振,仿佛喝大了的恍惚感褪去一點。他決心先開一段路,再好好和喬韻說都已經不小了,沒必要分得太難看,總吵吵鬧鬧也不是事。

    「開到山裡去轉轉吧。」喬韻的臉也藏在帽子下面,語氣意外的輕鬆,好像兩個人就只是出來轉轉。

    「行。」

    車慢慢地往前開,像是溜達著出了街區,街角桑塔納里,昏昏欲睡的狗仔完全沒被驚動,這麼不緊不慢地開了兩個街口,秦巍一踩油門,這才把速度提上去,迎著天際線上那點曙光一陣狂奔。他把車窗搖下來,讓胎噪風噪沒頭沒腦地把整個車廂充滿,越吹心裡越舒坦,這嘈雜的沉默像是吹走了心裡最深的迷惑。

    橫店這裡,出了拍攝基地不多遠就是鄉野,東面一座山,山腳下就是農田。天剛亮就有人出來收水稻,現在都用機器,收割機在田裡嗡嗡地開著,幾個中年農民在田頭抽菸,眼神跟著車走,秦巍把車在山腳停下來,他們還盯著看了一段,等兩個人爬入山門才散去。秦巍在山道上停下來,看著那幾個人頭一搖一搖地走遠,忽然覺得異常腳踏實地:他們肯定沒認出來他是誰,即使知道他的名字,也未必會知道最新的新聞,就算是知道了那些新聞,應該也不會放在心上。這些沉默的實幹者終究還是大多數,他們才是社會的主體,對裸照太天崩地裂,其實是把自己和自己這一行看得太過重要了。

    他回頭問喬韻,「真是譚姐?」

    「局應該是她設的,動機就不好說了。」八月底,早上有點涼,太陽出來就熱了,喬韻把衝鋒衣脫下來抱在手上,「可能是當時和我撕衣服的事,動了點念頭想抓個把柄吧,女人心海底針,不好猜她的動機的。」

    淺白天色下,她看著挺憔悴的,眼底兩個大黑眼圈,剛回國時差還沒倒好吧,熬到凌晨五六點沒睡也沒困意,嘴唇有點起皮,皮膚也禁不得細看,額頭冒了一顆紅痘痘,「不過當時你直接打電話和我說了嘛,這個安排失去意義,也就閒置了。後來估計照片外泄,被別人拿來對付你----她現在應該也覺得挺冤的,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連自己的劇都拍不成了。」

    這解釋合情合理,喬韻又叮囑他,「----但你不要告訴她背後這句話,對外當然這件事是她做的,她和馬馳得背這個鍋。」

    怎麼又扯上馬馳了?秦巍有點暈,想了幾秒才明白過來:這肯定是李竺策劃的絕地大反擊了,喬韻對馬馳加入以後華威內鬥的局勢都不清楚,忙於自己的事業,怎麼可能扯到馬馳身上去?這麼一來因禍得福,華威那部大製作,本來已經是馬馳囊中物,現在反倒是又有變數了。

    這時候再看這些事,他已經不帶什麼感情了,但秦巍也不想對喬韻惡言相向,他斟酌著言辭問,「我是不是得謝謝你?」

    喬韻看他幾眼,笑了,她是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必啊,因我起的麻煩,算是我害了你,我總要給你收拾好殘局啊。」

    「談不上害不害,咱們說這些生分了。」秦巍走了幾步,又問,「什麼時候回紐約?」

    「不回去了。」喬韻說,秦巍腳步一頓,她又補充,「以後都不回去了。那邊的事情,打算用另一種思路解決。」

    什麼思路?該不會又要鬧了吧?秦巍捕捉到一絲不祥的徵兆,不禁頓住腳步:她是為了他回來的?這所有改變,是為了他?

    「你放心,我不會纏著你。」喬韻像是和他有心靈感應,沒等他惶恐就打消他的疑慮,她舉起手遮著眼,看向山下如畫的田野,腳步越登越高,山下的風景越來越小,瑕疵也就越來越少。「也不是為了你,我回來是因為自己想回來,走也是自己想走,不需要你為我負責。」

    不是吵架的語氣,內容雖激烈,但不至於激起怒氣,反而有點說穿了的快意,喬韻保持搭涼棚的姿勢,轉身看他----她的美貌現在是有瑕疵的,這是客觀認知,但這仍無損秦巍心顫地意識到她的美麗,「你現在心情怎麼樣?」

    「……不差。」秦巍聳聳肩,他仍沒改主意,也還沒完全放下戒心,喬韻不想分手,他知道,否則不會回來找他。他們對彼此已有足夠的了解,可省略不必要的試探和偽裝。喬韻不想分手,他想,他希望她自己放棄,她不肯,無聲的交鋒已來過一次,秦巍就怕自己分享得太多了又被她拿住弱點,操縱著改變心意。「也不是沒收穫啊,至少對社會的險惡多了點認識。」

    「還想繼續做演員嗎?」

    「不知道,還沒決定,要再想想。」秦巍說,他不知不覺就說多了。「還是喜歡表演的,但……」

    「但已經不喜歡這個行業的環境了是吧?」喬韻接上他的話,久違的默契似又回到了他們中間。她瞟他一眼,「想拍文藝片,沒環境,更沒演技,有眼界,但實力還不足以享受真正頂尖的表演。大導名片讓你痛苦,商業片又覺得沒意義,這種明星式的生活對你來說沒什麼樂趣。有些人一直做這一行,是因為沒太多選擇,離開這個行業賺不到這麼多錢也沒這麼多成就感。可你不一樣,實力擺在這裡,做哪一行都會有成就,也就有了猶豫。現在是不是覺得自己很失敗?活得有點痛苦?」

    她的話聽起來有點疼,麻麻的扎著心口,戳痛他的自尊,就像是另一個自我發出的輕嘲,秦巍默不作聲:世上有一個人這樣懂他,所有的話都仿佛從他的心底說出,這讓人又覺得不安又感到安心。

    「你現在不想談戀愛,我知道,你需要一段時間找回自我,想想你自己想幹什麼。」喬韻靠在欄杆邊望著他,篤篤定定地講,「我一眼看見你就都明白了,自己的問題太多了,你現在沒有談戀愛的心情。」

    話都被她說完了,他還有什麼好講?秦巍為自己爭一口氣,「也是,也不是,我是想好好靜靜,也是覺得我們之間已經失去戀愛的基礎----我還是希望你好,感情還在,但……我們的生活相距太遠,已經不再是那種可以相愛的狀態了。」

    「我以前就是這樣告訴你的,是不是?」喬韻的笑像是煙一樣淡薄,「有些事不可以勉強,那時候你是怎麼回答我?『但你偏要強求』。」

    「----但我偏要強求。」秦巍和她一起說出口,他也笑了,「那時候還年輕,現在,對任何事都不想強求了。」

    「如果我說,你現在的狀態我懂,你會不會覺得我在騙你。」喬韻斜睨他,太陽一點點從平地里升起來,金光為她的臉龐鑲上燦爛的邊。「這種迷失的狀態,懷疑自我的狀態----如果我說我都懂,我真的懂,你相信嗎?」

    她怎麼可能知道這是什麼感覺?喬韻的職業生涯里有過真正的失敗嗎?她遇到的困難充其量只能叫做顛簸。----但秦巍聽得出來,她說得是心底話,她是真的懂,她的話里還有痛苦留下的痕跡,雖然很淡,但卻依舊刻骨銘心。「只是我在這種狀態的時候只想要抓住點什麼,越多越好,而你低cháo時卻想要擺脫掉什麼,越多越好。也許這就是我們倆最大的不同。」

    「我設想過很多次,如果有一天你也遇到這樣的事,我該怎麼應對,我是不是該哈哈一笑,神氣活現地告訴你我現在過得有多好,把從前所有那些隱秘的痛苦都痛快地報復出去。」喬韻輕聲地說,仿佛已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她的話有一些讓他感覺很費解,但秦巍沒有追問,在這樣接近禪悟的狀態下,有些事已無關緊要,唯有在分享的情緒是真的就足夠。「我報復心很強嘛,這才更適合我----但到現在我才知道,原來我想對你說的根本並不是那些,我痛恨的也不是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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